王石“悟”了:70歲以後不會去戈壁灘種莊稼了
“別人怎麼評價的我不知道,但我不會對自己做評價,我也不給自己打分,那是別人的事。我不會這樣。”
2020年11月19日, 2020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第二十屆年會的第二天上午,聽到《華夏時報》記者“2007年您當選阿拉善SEE生態協會第二任會長,您給自己在任期間的工作打幾分?”這個問題時,靠在採訪間沙發一角的萬科集團創始人、萬科公益基金會理事長王石微微蹙眉,表情嚴肅地對《華夏時報》記者說出了上述這番話。
接受《華夏時報》記者採訪的當天,王石身穿亞布力論壇理事統一配發的紅色開襟毛衣,內着黑色高領T恤,深色褲子,身材瘦削緊實,清爽幹練。採訪中,他總是在靜默中沉吟幾秒後,纔會給出答案。
2017年從萬科集團董事局主席職位退休後,王石更加專情於豐富多元的公益慈善事業——推廣戶外水上運動,爲WWF(世界自然基金會)代言,推介垃圾分類和環保再生利用,積極推動企業家羣體對公益的關注和參與。他笑言:“退休後一干重擔悉數卸下,沒有了額外的負累和限制,做公益自然更專注。”
2019年初,王石發起並動員一批企業家、專家、名人創辦了致力於成爲中國鄉村創業創新加速器的西安市鄉村發展慈善公益基金會。他認爲,當下中國城市與農村必須均衡發展,而要落實國家提出的新農村建設目標,農村的創業創新至關重要。
“你會去農村基層一線考察調研嗎?”王石眉毛一揚,反問記者:“什麼叫“會去”?這幾年我就一直在農村調研!“
2020年新冠疫情期間,王石再次成爲焦點人物。他在深圳發起登山健身運動,鼓勵市民積極樂觀地面對疫情;他帶領創辦不到一年的深圳市猛獁公益基金會對40多個國家展開捐贈,更率領萬科全體員工向清華教育基金會捐贈市值53億元的萬科股票,用於共建清華大學萬科公共衛生與健康學院。
王石坦言,雖然參與公益愈加深入,但並無滿足感,因爲他始終明白:做公益不是急功近利之事,沒有那麼快,也不會那麼稱心如意。“很多時候,公益要解決的問題不一定驚天動地,可能大多都是很平常、很接地氣的事情,談不上所謂‘高大上’。”王石說。
王石對公益有自己的觀察和理解。談及當下商業界與公益界皆十分熱衷的“公益創投”,王石認爲,公益創投應包括兩種形態,即由純粹的公益項目衍生出來的社會創新項目以及社會企業。在他看來,好的公益創投項目不僅操作性強,效益良好,且一定會產生相應的社會影響力。社會企業可以盈利,但利潤一定是循環投入公益項目的可持續發展。他說公益創新不但要做,還要讓更多公衆瞭解,因爲公益的社會啓蒙需要長期的宣傳和示範,絕非朝夕之間可以完成。
說起當前公益行業整體專業水平偏低,專業人才的吸納因此成爲難題,王石直言,目前相關法規就“公益組織行政管理費用不能超過當年總支出的10%”的規定的確讓不少公益組織陷入發展困境,“公益行業也是社會職業的一種,不能因爲從事了公益事業而令一個人的生活品質下降,這也並不符合職業發展規律。”與此同時,王石也認爲該問題的重要性一定會隨着社會的發展和行業的深化不斷提升認知,繼而推動相關改革。
近年來,企業家投身公益慈善事業成爲一種社會潮流,不過,也有不少人認爲,企業家做好自己的企業就是最大的公益,王石對此不大認同——“如果說企業家把企業做好,按章納稅,提供產品、創造利潤就是‘公益’,這種認知有些過於狹隘了。企業在做好本職工作之外,拿出一定資金和資源投入公益慈善,產生的社會效應與單純做好企業是兩個概念。”他說。
本屆亞布力論壇以“開放中創新,改革中轉型”爲主題,王石的演講題目是“我命由我不由天”。這不是他今年以來第一次用這個題目發表演講。王石說,自己理解的“命”並非簡單的“宿命”或“命數”,而是人們在後天發展成長的過程中,如何選擇,又如何去承受和接納自己的選擇導致的某種結果。他告訴《華夏時報》記者,遇到困難和波折時,若能積極面對、勇於克服,這種看上去難以改變的“命數”其實完全有可能重新書寫。
這似乎從一個側面解釋了他對公益的執着。王石說:“公益的範圍非常廣闊。一個獨立知識分子需要對自己負責,像我這樣的企業家,更多的是對羣體負責。若能在有限的範圍內盡力做到最好,足矣。”
訪談
命運緣於選擇 結果亦基於選擇
《華夏時報》:你最近的演講“我命由我不由天”引起了不小的社會反響。通常大多數人會把“命“解讀爲“命數和運氣”,可能對你來說這屬於一種“誤讀”,其實你真正想表達的是什麼?
王石:從某種角度來講,所謂“命”,從醫學層面的神經科學、腦科學等領域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就是說,人類進化到今天,你是男性或女性、性格暴躁還是安靜溫順,或者有什麼特別的偏好,實際上很多都是先天已經自然形成的。除此之外,你會發現很多人是在後天變化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思維、語言、文字和文明體系,這些後天的事情可以由你自己來決定。
就我觀察,其實很多東西都屬於你自己的平衡和把握,你的選擇也基於你自己的決定。比如,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到現在已經10個多月了,我的一些做法和別人很不一樣。很多人因爲疫情導致的交通不便取消了原出行計劃,選擇老老實實困守在原地,但我並沒有因疫情而取消原計劃,該做什麼依舊照做。雖然中間也因爲往返國外先後被隔離四次,加起來差不多有兩個月的時間是在隔離中度過,但這中間依然有8個月讓我去了想去的地方,這就夠了。回過頭來你會發現,很多人因爲怕被隔離而困住了自己的手腳,甚至有人直到現在還屬於程度較深的心理隔離,這種陰影恐怕很久都不能消弭。
當然,我並非不怕感染,但我們要崇尚科學防護。比如公共場合戴口罩和手套 、勤洗手、勤消毒等基本防護措施須做好,感染機率自然會降低很多。當疫情逐漸成爲現實常態,你要如何與它相處,這是一個問題。所以說,“我命由我不由天”,是強調面對生活各種問題,主要在於你自己如何決定和選擇,然後坦然接納和承受自己的選擇,由此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
《華夏時報》:新冠疫情發生至今,公益方面你參與了哪些工作?
王石:3年前我退休的時候開始推動戶外水上運動。2017年到2019年,差不多兩年半的時間建了7個水上運動俱樂部,疫情發生到現在增加到了14個,是前兩年半的總和,預計明年推動速度會更快,因爲疫情使大家更認識到了到運動和健康的重要性。
抗疫方面,中國從最初的被支持被援助國家轉變爲現在的對外援助國,比如提供各種防控物資和核酸檢測設備、建立科學實驗室等一系列動作已開始顯現成效。我參與創建的深圳猛獁公益基金會在此次抗疫中就做了很多這方面的工作,這家基金會是專門從事人類基因科學的基金會,又有華大集團做科技、設備以及工程技術人員的支持,所以完全勝任。
再有一個,就是我們的鄉村發展慈善公益基金會在疫情期間取得了不錯的成果。以前我們是線下到大學開展科普教育,新冠疫情暴發後不得不開展網上直播,疫情之前做了三講(講壇),疫情之後一下子發展成爲四十六講(講壇),令人欣慰的是,其影響力、傳播量也要比線下大得多,而且同樣促進了農業可持續發展。
疫情發生之後,我們做的第三件事就是和蔚藍地圖聯手做疫情信息圖,最早只是針對國內疫情,隨着疫情開始在全世界範圍蔓延,又開始着手全球疫情的信息發佈。目前來看,工作成效還是不錯的。
《華夏時報》:這次疫情似乎讓你充分感受了互聯網傳播的強大?
王石:毋庸置疑,現在微信、微博、網站、抖音、B站或者喜馬拉雅等這些互聯網信息發佈平臺已經非常多元,傳播手段也非常豐富,這些現代通訊工具我們不僅要會用,而且要用好。所以,疫情發生後我總結了三個詞:破圈、交圈、網絡傳播。
“破圈”,就是當一些突發事件發生的時候,你要藉此突破自身原有的路徑依賴,開拓新的發展渠道,否則可能就會錯失良機;“交圈”就是原來不相關、不交叉的業務因爲互聯網技術的滲透,行業界限漸趨弱化且彼此產生交集融合。在這種變化面前,我們唯有接納和擁抱,抗拒無用;最後,網絡傳播無疑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我覺得這三個方面基本可以概括疫情之後互聯網對人們生活帶來的重要變化。
人生無法重來 把握當下美好
《華夏時報》:你曾經說過70歲以後要去戈壁灘種莊稼,這話是玩笑還是當真?
王石:這話我說過,但也是基於當時語境下的一種假定。須知多年來我國一直有18億畝土地紅線的說法,中國的現實情況是人多地少,土地資源遠遠不夠,糧食安全該如何保證?那時候也確實想過70歲之後去戈壁灘開拓土地資源,但其實在三年前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爲什麼呢?道理很簡單——雖然我們人多地少,但現在已經是全球一體化,實際上中國的糧食問題完全可以通過國際交換解決,並非一定全靠自己。就算你一定要去戈壁灘種莊稼,由此產生的價值成本和國際交流相比顯然不划算,而且現在不要說我們到戈壁灘去種莊稼,當下有些地方的良田也屬於拋荒狀態。所以,我覺得目前更多需要考量的是,如何將中國有限的土地資源進行最大化的開發利用,比如引進國外高科技的土地滴灌技術,把這些先進的經驗和技術推廣到陝甘寧青這些自然條件較差的地方去,帶動和提升當地農業種植技術,這是可行的。
《華夏時報》:很多網友都想知道:如果人生可以重來,王石是否還會沿着當年的軌跡走過?行至今日,有什麼特別的遺憾嗎?
王石:首先,人生沒有再走一遍的路,真要再走一遍,我會覺得無所適從。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都彷彿一張白紙,從懵懂無知到產生好奇,再到慢慢了解社會,最後走到一定程度萌生想法和野心,實現自我發展,這個過程始終是挫折與苦惱相伴相隨,最後形成自己的人生格局和發展路徑。
再者,假如人生可以重來,給你機會滿足曾經的欠缺和遺憾,你就真的能保證再來一遍就絕不會留下任何遺憾了嗎?要知道人可是很貪婪的,如此一來,你可能還想要再來第二遍、第三遍……
人生行至今日,我覺得這個世界很多東西都很美好,內心充滿了感恩,對未來依然充滿了期許和探尋,從細微之處體察到自己愈加向好的變化,這就很不容易了。我的助理今天也在,她的體會可能比較深刻。退休之後,有一段時間我很急躁,非常容易發脾氣。大約一個月前的某一天,在某一個場合,我說我以後我不再發脾氣了。
《華夏時報》:能做到嗎?
王石:什麼叫“能做到嗎”?很自然的就能做到。當然,還有進步空間。
《華夏時報》:什麼東西讓你一下子就“悟”了呢?
王石:那是因爲你到了人生這個年齡階段了,慢慢就平和了。也許25年前你什麼事都動輒着急,遇到任何問題都是希望一下子就能處理好,節奏快,要求高,甚至有點苛刻,所以那個時候有人叫我“王老虎”嘛!我現在覺得發脾氣不好,其實不發脾氣也一樣能解決問題。
《華夏時報》:你是當下很多年輕人的奮鬥偶像,你自己的人生中有什麼榜樣人物嗎?
王石:我覺得,現在我更多應該是一些年輕人的父母的榜樣。什麼意思呢?因爲他們也將要進入我這個年齡,應該怎麼準備?怎麼過?也許我的某些東西可以讓他們有所借鑑。至於年輕人層面,反而我是倒過來的,無論是過去的80後,現在的90後95後以及2000後,因爲他們從小是在市場經濟長大的,是在互聯網包圍的環境裡走過來的,他們的思維方式,對未來的感悟和認知,尤其他們對現代互聯網工具的掌握,以及對未來趨勢的這種把握,我更願意從他們身上汲取營養,思考借鑑。我希望不是我要告訴他們什麼,而是他們告訴我們這些老傢伙一些什麼,讓我們更好的理解應如何對待新青年、新思潮、新趨勢,而不至於被時代所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