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媒體時代 藝術創作與評論的張力還有多大

【熱點觀察】

當前,有人認爲隨着全媒體時代的來臨,與紅紅火火的文藝創作相比較,在人工智能和強大的搜索引擎面前文藝理論評論已經大大喪失了獨立價值,文藝創作和理論評論之間的張力已然氣若游絲甚至蕩然無存。筆者認爲,儘管進入全媒體時代,文藝創作和理論評論之間的溝通方式發生了重大變化,面對面少了、屏對屏多了,但是文藝創作和理論評論之間的張力並不會因爲媒介環境的變化而發生根本變化。

1.媒介傳播環境發生革命性變化,導致不少人對文藝創作與理論評論之間的張力產生懷疑

我們已經進入了全媒體時代。全媒體的出現是互聯網在媒體領域催生的一場前所未有的變革的結果,是科技進步和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國家正在加快推進媒體深度融合發展,構建以內容建設爲根本、以先進技術爲支撐、以創新管理爲保障的全媒體傳播體系。各大主流媒體都積極順應這個趨勢,主動利用當前科技發展的成果,通過微視頻、H5、VR、數據新聞等受衆喜聞樂見的方式加快傳統媒體和新媒體的有機融合,在適應傳播新潮流的過程中鞏固和加強主流媒體的引導力和影響力

媒介本質上是人類傳情達意的載體和介質。人類的媒介發展經歷了一個自然的歷史過程,從口語或者手勢這種天然的人身媒介,到刻在獸骨或者竹木簡上的文字媒介,再到可以反覆應用的印刷媒介,直到今天大家都耳熟能詳的電子媒介。儘管前述這些媒介都或多或少仍然存在於我們的生活當中,但是每一個時代都會有一個主流媒介。

毫無疑問,當今時代就是一個以電子媒介爲主的時代。其實,不管是遠古時代還是當今時代,單從媒介功能來看,印刷媒介和電子媒介對人類來說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仔細想來,遠古時代人類更多地利用自己的身體作爲媒介與他人交流,用的是簡單的口語或者身體動作,而現代人則更多地藉助手機等電子設備通過信息技術表情達意而已。

不過,現在人們對電子媒介的過度依賴着實讓人擔憂,在某種程度上會影響人們特別是年輕人的理性思考能力和在現實社會的生存能力。當下,手機儼然成爲人們特別是青年人身體的一部分,手機離身或者丟失對不少人來說跟斷腕造成的焦慮感沒有多大區別。正是因爲生活中這種媒介傳播環境的革命性變化,導致了不少人對文藝創作與理論評論之間的張力產生了懷疑。

2.到目前爲止,人工智能還沒有可靠的藝術價值判斷能力,更達不到文藝評論褒優貶劣、激濁揚清的社會期待

“張力”本身是一個物理學概念,其本意是物體受到拉力作用時,存在於其內部而垂直於兩鄰部分接觸面上的相互牽引力。如果我們把藝術看成一個整體的話,創作和理論評論就是其內部的兩個面,這兩個面之間的作用力即張力。文藝創作和理論評論之間的這種張力會隨着全媒體時代的來臨而發生根本性變化嗎?我們常說,文藝創作和文藝評論如車之兩輪、鳥之雙翼,都是文藝發展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儘管二者之間的產生方式、思維方式、存在形式和社會功能有較大差異,但是人類文藝發展史表明,任何一個媒介革命時代的發生,都未能改變文藝創作與理論評論之間的張力結構,它們都會隨着每個時代文藝的整體發展進行動態調整,最終實現二者之間張力的穩定與平衡。

文藝創作本質上是人的創造性勞動。在當今時代,文藝創作是觀念和手段相結合、內容和形式相融合的深度創新,是各種藝術要素和技術要素的集成,是胸懷和創意的對接。技術再強大,在很大程度上也還只是人們藉以實現藝術創造的方式和手段。就拿我們熟悉的音樂作曲來說吧,2019年由中國平安人工智能研究院推出的由AI創作的《我和我的祖國交響變奏曲》在深圳音樂廳上演,作品通過軟件模型,對大家耳熟能詳的經典歌曲《我和我的祖國》的旋律進行了自動變奏,並在變奏中融入了其他流行歌曲的元素。不少人擔心人工智能會像阿爾法狗打敗世界圍棋冠軍一樣擊敗作曲大師。其實,藝術和體育還是有很大區別的。體育有比較明確可量化的勝負標準,而藝術卻沒有。藝術水平的高低主要是靠人類審美習慣和個人喜好來判定。據瞭解,目前國際上較爲成功的人工智能技術也只能模仿一些規律性較強的音樂風格,且遠未達到逼真的程度。音樂作曲需要符合和聲、復調、曲式、配器等作曲理論規則和音樂語彙生成語法系統。儘管有深度音樂自動生成模式,但是機器目前還不具備藝術感受和審美表達能力,人工智能更不具備即時的審美捕捉能力,它還不可能真正代替藝術家審美性藝術主體創造。因此,文藝創作的本質不會因爲媒體傳播環境的變化而變化。

文藝評論本質上是對文藝創作高度理性思考和生命審美體驗的創造性表達。不管是對過去的經典作品賞析,還是對當下文藝創作的評價,抑或是對今後文藝創作的預見性判斷,算法都替代不了人的心靈感受。正如媒介改變不了創作者藝術勞動的本質行爲一樣,它也改變不了理論評論工作者的理性思考和審美感受能力。到目前爲止,人工智能還沒有可靠的藝術價值判斷能力,更達不到文藝評論褒優貶劣、激濁揚清的社會期待。

3.文藝評論工作者應主動適應全媒體時代移動優先、人需優先、場景適配、價值匹配等傳播訴求的變化

大衆的審美素養總是通過各種各樣的藝術訓練、作品賞析、理論評論等方式逐漸積累起來的。目前人工智能從事所謂的寫詩等文藝創作或者簡單的理論評論,大多隻是通過大數據加算法模式進行邏輯和語言表達的重新組合而已,還不能突破技術開發者賦予的底層邏輯和信息定向分發帶來的圈層化侷限。特別是對於文藝這種高度主觀和感性的創造性行爲以及對文藝作品的綜合價值判斷,包括美感計算在內的現代科技仍然無能爲力,文藝理論評論作爲涵養提升人們審美素養的重要方式的地位並沒有被撼動。在文藝精品的發現推介和優秀文藝作品的經典化上,這些特點表現得更加突出。

在全媒體時代,信息傳播速度加快,文化消費迭代升級,文藝網絡傳播和社交平臺的開放與共享讓人人都有“麥克風”,似乎人人都是“文藝評論家”,很容易形成衆聲喧譁之勢。但是大浪淘沙之後,人們發現,在網絡上真正能有影響力和號召力的,還是那些有專業積累、善於利用媒體融合傳播優勢的理論評論家。

由於文藝創作與理論評論社會分工不同,一個藝術家的美好心靈往往是通過他的作品加以展現,而理論評論家要把它發現並推向大衆,即理論評論家要通過獨特的藝術眼光和創造性的語言,把藝術家掩藏於文藝作品中的那些彰顯真善美、鞭笞假醜惡的思想價值挖掘出來,讓那些有筋骨、有道德、有溫度的文藝作品最大限度發揮啓迪民智、溫暖人心、強大精神的重要作用。對此,美國當代著名作家託妮·莫里森就深有感觸:“斯坦利·艾爾金說,需要偉大的文學來產生偉大的評論。我認爲反之亦然。假如有更好的評論,就會有更好的作品。”

當然,我們不否認並要高度警醒,在電子媒介時代,算法上的內容定製、精準投喂讓我們不知不覺進入了“信息繭房”,這種傳播方式很容易讓人們對文藝理論評論的思想光芒和引導價值產生隔絕和忽視。但是,筆者堅信,任何媒介環境下“內容爲王”的大趨勢不會改變,隨着廣大文藝理論評論工作者主動適應全媒體時代移動優先、人需優先、場景適配、價值匹配等傳播訴求的變化,並不斷加強文藝創作和理論評論的基礎研究,優化理論評論的話語體系、學術體系和評價體系,更加註重專業性和權威性,用開放的心態和互聯網思維、全媒體視角審視理論評論的內容、對象、方法、手段,全面挺進互聯網這個文藝創作和傳播的主戰場,全媒體時代藝術創作和理論評論雙輪齊動、比翼齊飛的喜人局面一定會到來。

(作者:周由強,系中國文聯理論研究室主任、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