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瑋/與思想史家林毓生的對話(五):林先生切莫過於憂心

林毓生去年夏天與作者合影。(圖/周天瑋提供)

● 周天瑋/美國金融與國際投資律師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法學博士,曾任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復旦大學法學院訪問教授,曾從事華爾街和香港業務,目前在美國大型跨國律師事務所擔任律師,併爲三家臺北媒體撰寫評論。

周天瑋:美國還是能夠像20世紀,像是一座山巔之城做爲全世界的希望嗎?

林毓生:全世界,很難說,我也沒有那麼多知識。海耶克是以個人主義爲基礎的自由主義,可我今年有些思想上的改變,從自由主義向共和主義移動。共和主義的大師包括鄂蘭老師,她就是當時我的導師,但我當時沒有花足夠的時間去了解。

共和主義必須提高,去調和自由主義擴散所產生出來的流弊,而且要靠法治去加以形塑。法治在兩個主義之間起關鍵作用,沒有個人的尊嚴就沒有自由主義,可另一方面,個人主義走到了極端,就淪落爲自私自利。目前例如說關於性和同性戀的問題,如果世界全都走向自私自利,不顧人類的存續,那人類有一天就消失了。人不可以超過被賦予的權利兩性必須結合去創造下一代,不可以override, 違反上帝所賦予的權利。

周天瑋:銳見。法治在共和主義和自由主義兩方面起作用,上午還談到法治可以是民主與獨裁的共同制約機制。

人蓄意打造天堂結果

林毓生:法治不是法家的法制,我在北京參加世界中西方哲學家大會,做主題講演。我也提出了法治如果走到極端,人性的扭曲會很嚴重,所以法治也要有範圍。澳大利亞的一位漢學家批評儒家思想裡面有父子互隱的觀念,認爲不合邏輯。牛津大學的一位法學家卻同意了我的看法,他說英國common law底下,如父親犯法,兒子不可以告訴,否則人類倫理就要瓦解了。法治必須是good law,要符合社會的價值,否則就要崩潰。人類思想的希望不是說沒有,但都一個個走到極端了。烏托邦思想會導致獨裁,這是海耶克學派所最憂慮的。

一邊說着,林毓生拿着手邊的海耶克著作,找到了海耶克朋友、德國哲學家兼詩人侯得林(F. Holderlin)的名句:“What has always made the state a hell on earth has been precisely that man has tried to make it his heaven.”中文意思是:國家之所以淪爲人間地獄,恰恰是人一心想要打造天堂的結果。

丹佛一景。(圖/周天瑋提供)

對此,歷史的證言,不可勝數。

在我告辭前,林毓生緩緩地補充了一句,他說:「我對於未來不是絕對悲觀,但還是比較悲觀。」

悲觀?樂觀?不滿之冬

海耶克在1962年離美接受德國佛萊堡大學(University of Freiburg)終身職之聘,赴德講學之前,曾答覆他的學生林毓生詢問的一些關於他本人的問題,林當時所記筆記如下。

林毓生問:您對世界的將來看法如何?

海耶克答:我不敢推測未來。但是,我覺得爲自由而奮鬥是值得的。我雖然並不樂觀,但也不悲觀。你仍然能在世界各處找到未來的希望。

這是他們師生在1962年的談話。1962年接着美蘇發生古巴飛彈危機,1963年甘乃迪總統遇刺,1964年美國民權法案立法,1966年中國文化大革命開始,1968年馬丁路德金遇刺。

▲作者收藏的海耶克的著作《致命的自負》第一版。(圖/周天瑋提供)

海耶克早在1944年出版《到奴役之路》預言計劃經濟必敗,並導致大災難。他在1974年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1980年代他成爲雷根柴契爾保守主義革命」的思想導師,他成爲20世紀最偉大的思想家之一。1988年,他89歲,發表了《The Fatal Conceit: The Errors of Socialism》(中文名《致命的自負》)這本書,是對社會主義批判的集大成之作。1989年,東歐鉅變共產世界解體。

不旋踵,全球化展開,我投身於其間,而目睹並預期一個「人心不滿之冬」(語出莎士比亞查理三世臺詞“now is the winter of our discontent”)的必然降臨。那「必然」便發生在今天,今天人類正處在另一個大低潮

國家與社會演變的道路是曲折的,樂觀與悲觀的種子無時無刻不埋藏在厚德之中。

林先生,切莫過於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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