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剋制性衝動的男孩:服藥13年,護士都不敢待在他身邊

來源:天才捕手計劃

大家好,我是陳拙。

我的精神科醫生朋友曾給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男孩在12歲時開始跟着女孩廁所父親發現後開始打他,給他喂亂七八糟的藥,請大仙給他驅魔......可是13年過去了,男孩的病並沒有好轉。

直到這個男孩真正住進了我朋友所在的精神病院。

那趟公交車在我面前顫巍巍地停下,打開它破舊的門——

跑這趟線的都是其他線路淘汰下來最老的公交車:藍色的塑料座椅,座位稀疏,車中部空很大一塊。

車開起來總是搖搖晃晃,從火車站發車,坐的人卻很少,不是高峰期得隔一個多小時纔有一班,司機也不着忙不着慌,快到站了喊一嗓子,“有下的沒,沒有過了啊。”

很多站既沒人上,也沒人下。我也早習慣了這趟車的冷清

可這回我一上車就覺出哪兒怪怪的:車上一共十來個人,都擠在前排,中間好幾排空着,唯獨最後一排孤零零坐着兩個男人,其中一個的眼神已經直勾勾朝我射過來了。

那是一個很胖的男孩,表情呆滯,眼睛盯着我好像隨時要衝過來,普通人看到這種眼神肯定會害怕。他身邊的男人看着有五十來歲,頭髮花白,剪得很短,非常壯,能感覺出來很有力氣。

男人的眼睛始終釘在男孩身上,整個人透着緊張感。男孩一個座位不夠坐,半個身體溢到了旁邊的座位上。

健壯的男人就用腿斜着別住男孩,把他困在兩排座位之間,左手還抓着男孩的手,不時湊到男孩耳邊低聲說着什麼,像在安撫,自己卻一刻不敢鬆勁。

兩人看着像一對父子,能感覺到那個奇怪的坐姿讓他們互相都在使勁,勉強維持着一種緊繃的平衡。

我腦子裡的第一反應就是,他們要去我們科。

這趟線路之所以冷清,是因爲會停靠一個有點特別的地方:精神病院。它就建在風景區的山腳下,有一片封閉病房,我從畢業後就在那兒上班。要到那兒去只有這趟公交車。

車到了新的一站,司機習慣性要開過去,一個女孩突然從後面追着車大喊,司機一腳剎車,車上所有人的身子都跟着前傾了一下,女孩快跑幾步上了車。年輕漂亮,一頭長髮。

女孩的出現一下打破了後排座上兩個男人間微弱的角力平衡。

就在女孩正猶豫着要坐哪兒的時候,胖胖的男孩突然猛地站起來,掙開男人的束縛幾步湊到女孩跟前,一旁的男人像特訓過似的反應迅速,立刻衝上去攔腰把男孩抱住。

男孩被拽回了後排座位,還掙扎着要站起來,男人用敦實的身體擋住了兒子

撕扯中,男孩大聲地衝女孩喊着什麼,但說不清楚,嗓音像剛變完聲又鈍又啞,還邊喊邊掉口水,淌溼了胸前一大片衣服

女孩嚇得呆住了,整個人僵在原地不動,周圍人也都沒反應過來。等男人完全控制住了男孩,女孩才喊出一句,“你要幹嘛!”

“沒事沒事”,年紀大的男人顧不上給女孩道歉,轉頭嚴厲地對男孩說:“你又不聽話了是不?”隨即從兜裡掏出幾粒藥喂進男孩嘴裡。

我越發確信這個胖胖的男孩是個精神病患者,有些老的抗精神病藥會有副作用,發胖、流口水,有患者跟我說吃了藥早上起來枕頭跟水泡了似的。

我一時確定不了男孩具體是什麼類型的精神病,但一定病得非常嚴重。這樣的患者發病時會失去社會屬性,表現出動物的本能。

男孩看着二十多歲,正是荷爾蒙旺盛的年齡,見到年輕漂亮的女孩自然會產生性衝動。正常人會掩飾或者壓抑,但患者會直接表現出來,和非洲草原上雄獅遇到心儀的母獅毫不猶豫撲上去一個道理。

看得出來兒子有點怕父親,吃了藥後就乖乖坐下不再鬧了,但眼睛還是直勾勾看着剛剛那個女孩。

一路上很安靜,車上再沒有人說話,我知道坐這趟車的,往往都是沒有其他線路可以替換的人。女孩沒坐兩站就下車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到地方了。

車終於搖到了我下的那站。果然,那對父子也在那一站下了車。

山腳下的精神病院,到了。

車站距離醫院還有幾百米,父子倆在我前面十幾米遠走着。

高大健壯的男人揹着一個軍藍色的大旅行挎包,手上還拿着一條寬布繩子。我再熟悉不過。

那是“約束帶”。我剛當精神科醫生的時候基本培訓裡就包括“練習綁患者”:用各種繩結固定住不受控制的患者,用的就是這種寬布繩。當年我和同事還會互相練習,動不動就把對方綁在牀上不給解開。

我尾隨了他們一段,看見男人拿着一張紙跟路過的一個大爺打聽我們醫院,我趕緊走上前,“你們跟我走吧。”

男人說自己姓牛,是臨省的,要去我們院給兒子看病。我告訴老牛,跨省醫保只能報銷很少一部分,但老牛眉頭沒皺一下,絲毫不在乎,一個勁兒跟我表示,“只要能把我兒子治好,讓我幹啥都行!”

老牛說是單位裡一個之前患病的女同事介紹他們來的。我對他說的那個女患者還有印象,因爲她,我們十多年沒上過鎖的女更衣室上了鎖。

住院時,她有一次趁外出活動偷偷鑽進我們更衣室,把一個護士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還跑到人家面前去問,我穿着是不是比你穿着好看?護士氣得就追。

她四處跑,一邊跑一邊擺動自己的身體說抓不着。後來好不容易把衣服脫下來還給護士,才發現她連人家的內衣內褲都換上了。

原來她早就盯上了這個身材和她差不多的護士,一直覺得自己穿護士姐姐的衣服比對方更好看。那個護士姐姐要回來衣服就開始洗,大家又好氣又好笑,從那以後就給科裡的更衣室上了鎖。

她和老牛正好是一個單位的,看了她的“療效”,老牛趕緊帶兒子過來試試。

但那個女患者是“癔症”,受了點刺激再加上心理作祟,來得快去得也快,和老牛兒子的情況可完全不一樣。

有人把精神病人分爲“文瘋子”和“武瘋子”,其實還有一類叫“花瘋子”,這類患者的表現往往更讓人恐慌和厭惡,因爲他們會對“性”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花瘋子”男女都有,男的表現爲喜歡露下體,見到漂亮女生還會有冒犯的行爲,女的則喜歡脫衣服。我們科之前維修暖氣門窗時,有個女的“花瘋子”一有機會就脫光了跑到幹活的工人面前去,護工讓她穿上衣服,幾分鐘就又脫了。

老牛的兒子牛威就是“花瘋子”,而且從老牛的描述來看,牛威發病很早。

牛威上幼兒園時就不愛跟人說話,一個人在角落玩玩具,到了中學乾脆不願意上學了,老牛問他爲什麼他也不說。

老牛當過兵,怎麼可能接受一個這麼窩囊的兒子,兒子一不上學他就打,下手也狠,一個耳光能把牛威打到門外去。牛威小時候看到老牛回家就會發抖,有一次甚至尿了褲子。

老牛打得越兇,兒子的情況越差,成績倒數不說,有一天還接到老師告狀,說牛威開始跟着女孩上廁所了。老牛意識到,自己的兒子有些不對勁了。

和所有做父母的一樣,老牛的後半輩子一下變了線,他從此只爲一件事而活:治好兒子,而且在心裡跟自己立了誓: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可就在這時,那個對爺倆來說都很重要的女人卻從他們的身邊悄然離開了。

老牛從包裡拿出一沓照片,照片上的牛威剛剛8歲,正在老牛單位的子弟小學上學。那時疾病還沒找上門,牛威在學校的禮堂走廊裡開了個人畫展

大部分的畫都是水彩畫,我不懂藝術,沒法判斷畫得怎樣,但對於一個8歲的孩子來說,能開個人畫展都是很厲害的事。老牛也反覆跟我們講老師牛威的畫很有想象力。

有一張照片裡有好多人,老牛指着其中一個女人說:“這是牛威的媽媽,幾年前走了。”

我心裡一下難過起來,雖然精神病和精神病患者的生活經歷沒有必然聯繫,但確實有很多精神病患者都經歷過我們不能想象的生活暴擊,導致“恢復”變得更加困難。我們經常能在病房碰到“屋漏偏逢連夜雨”的病人。

“啥病走的啊?”我問老牛。

老牛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說:“不是那個‘走了’。”

牛威發病後,老牛帶着兒子四處折騰,幾年就花光了家裡的積蓄,親戚間能借的也都借遍了,還是一點好起來的跡象都沒有。

牛威三天兩頭出去闖禍,老牛動不動就打,牛威媽媽護兒子的時候還不小心捱過幾次打,家裡一年到頭也沒個安生時候。

有一天,牛威媽媽突然做了很多好吃的,小牛威吃得非常開心。

牛威病了以後就不再畫畫,也不學習了,就喜歡吃好吃的,但因爲家裡條件越來越差,媽媽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麼多好吃的了。老牛一邊吃着,心裡就預感不好。

果然,第二天晚上,老牛下班回家就見兒子一個人在家,說媽媽出去了。

兒子病了之後,牛威媽媽就不出去工作了,在家專心照顧兒子。老牛給媳婦打電話,發現關機了,心裡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

老牛把兒子哄上牀睡覺了,自己弄了幾瓶酒,喝了一整夜。

是怎樣的絕望纔會讓一個母親放棄自己的孩子?但就像老牛選擇用自己的後半生托住兒子不斷下墜的命運一樣,也會有人選擇逃離這樣暗無天日又看不到頭的生活。

她明白,他也都明白。

所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老牛平靜地接受了妻子出走的事,沒有苛責也沒設法去找,“走了還找幹啥?她能過得好也算是解脫了,就可我一個人折騰吧。”

牛威媽媽走了之後,家裡沒人管牛威了,老牛就帶着牛威去上班。

老牛是鐵路上工作的,單位裡倒是沒什麼女孩,也不用擔心牛威惹麻煩。但誰知道老牛忙的時候,牛威會站在跨鐵路的人行天橋上無聊地往下扔石頭,好幾次差點砸着人。

領導後來找老牛談話,說大家都很同情他的遭遇,決定一個月給老牛發3000塊生活費,老牛也不用來上班了,安心在家照顧兒子就行。

3000塊一個月,給牛威看病還是不夠。

老牛有個戰友開了個公司,有合適的活就會喊老牛去幫忙。有時需要出海,十天半個月的,老牛跟一趟能賺一萬來塊錢。

出海的時候老牛就把牛威反鎖在家裡,託人每天給兒子送飯。想一想也挺危險的,好在沒出過什麼事。

但讓我們覺得棘手的是,從十二歲發現兒子有異常開始,一直到現在牛威二十四歲,十幾年間,老牛居然沒怎麼給牛威進行過正規的治療!

他捨棄了錢,捨棄了自己,甚至捨棄了妻子,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救兒子”。

老牛在兒子的治療上極捨得花錢,但牛威的求醫之路就是一個精神病患者能經歷的所有匪夷所思騙局的合集。

開始兩三年,老牛就是棍棒政策,一聽說兒子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就一頓打。可無論老牛怎麼打,兒子也打不好,老牛開始琢磨兒子是不是“中邪”了,於是想到了“嚇神”。

2005年,請一次“大仙”得花上萬元,老牛會攢好幾個月工資給兒子“請一次”。

我在封閉病房工作之前一直不相信,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人信這個,直到我真的在病房裡碰到“大仙”。有些患者會直接讓“大仙”假扮成家屬來病房。

這種“嚇神”能把沒病的人都嚇出病來,更何況本來就因爲幻覺和妄想在極度恐懼中度日的牛威。

精神病家屬踩過的各種坑,老牛都踩過。

有一次不知道哪來的一張小廣告,老牛打了上面的電話,按照電話裡的指示帶兒子坐火車到了指定的地方,像特務接頭似的手上拿着一張報紙,然後就有人過來對暗號。

父子倆被帶上了一輛車,車窗戶糊得嚴嚴實實,當過兵的老牛憑感覺知道車在火車站附近轉了好幾圈,然後又開了很久的盤山公路,終於在一棟屋子前停下了,一個像道士一樣的人出來迎他們。

屋裡住着很多像牛威這樣來治病的人,病各不相同,但都是各種現代醫學沒法治癒的疑難雜症。

他們每天給牛威喝一碗“藥”,具體是什麼也不知道,黑乎乎一大碗,牛威喝完就開始吐。“道士”說,把身上的有害物質吐乾淨了,病就好了。

治療花出去好幾萬,但老牛一點不心疼,因爲兒子似乎真的“好了”一些。牛威自己也說腦子清醒了,可以和老牛交談了。

一個療程之後,老牛信心滿滿地帶兒子下了山。

當然,牛威並沒有治好,當時的“好轉”只是老牛日夜不斷的心理暗示所致。

我問老牛,你當過兵,怎麼會信這些迷信的東西呢?

老牛說他也帶兒子去看過正規的精神科,吃了開的藥之後,兒子確實不鬧也不在街上抱女孩了,但表情呆滯,只知道睡覺、流口水,而且特別能吃,吃藥之後長胖了一百斤,最重的時候將近300斤。

最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醫生還跟他說牛威這種情況一輩子都得吃藥,也不保證會不會好。

這相當於給牛威,也是給自己的後半輩子判了死刑,老牛可能打從心裡不愛聽這句話——他內心深處還有個更深的念想放不下:等兒子徹底好了,自己還可以抱孫子。

所以,像是一種絕望到極點之後的反抗,又或者是不想認下醫生對兒子後半輩子命運的“判決書”,十幾年裡,老牛沒有規律地給兒子吃當地醫院開的藥。

他知道那些藥有用,但副作用只會毀掉兒子和自己的希望。所以他只在每次領兒子出門時隨身帶着,牛威鬧得厲害的時候臨時喂幾粒。

父子倆就這樣相依爲命,後來老牛又帶着牛威上過武當山,還去各地拜過神,每次聽到別人說有什麼辦法能徹底治好牛威的病,老牛就會去試。

雖然一再失望,但他仍按着自己的方式守護着兒子和心底的執念,他說擔心哪次自己一懶,就錯過了治好兒子的唯一希望。

在精神病院呆久了,我見過很多患者的姐姐、媽媽甚至嫂子來照顧的,但很少見到兒子、老公、爸爸。不知道爲什麼,變故突降時先放棄的似乎大部分都是男人。老牛和兒子的經歷讓我又同情又佩服。

但老牛這種不按醫囑給兒子服藥的行爲讓牛威既產生了嚴重的副作用,又沒有達到治療的效果。

我們不斷跟老牛強調,目前治療精神病最有效的辦法就是長期口服藥物,一旦停藥,以前的藥就白吃了。

而且精神疾病是慢性病,牛威這麼嚴重的,估計一年半載纔能有點效果,最後能好到啥樣確實誰也不能保證。

老牛很鄭重地說,這十幾年的教訓也夠了,自己這次想好了,“一切都聽你們的!”

因爲牛威體重太大,萬一發病犯渾,能制服他的只有親爹老牛。主任讓老牛也先留下來,等牛威情況穩定了再說。

老牛給兒子辦了住院手續,爺倆一塊住了進來。

老牛人生得壯,性格仗義,很快和病房裡的患者打成一片,和科室裡的老好人老田尤其說得上話。

老田是我們剛建成封閉病房不久就住進來的“元老”了,可以說是看着病房裡這些病人一個個進來的,基本情況都瞭解。

老田脾氣好,說話又從來在理,人也比較熱情,如果沒生病肯定是鄰居里的熱心腸。病房晚上發生點什麼我們都向老田打聽,他能說明白,也比較客觀。

老田和老牛年齡相仿,倆人有很多共同話題,特別聊得來。有一天老牛憋不住問老田,“你這麼好,也不像有病的樣子,幹啥總在這裡呆着,外面多好啊。”

“那是你沒看到我犯病的時候。”老田說。

我在病房這麼多年也一次都沒見過老田犯病,但聽主任說,老田犯病送進來那次差點失手把媳婦殺了。

老牛的想法總是很天真,他說那你也不是故意的,治好了就回家好好過唄。老田只是笑笑。實際上老田犯病的時候會產生幻覺,他控制不了,非常危險。

老田的存在就像是在跟老牛“現身說法”:精神病真的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病,像他這麼好的人也會得病,也會在犯病的時候傷害別人。關鍵是得正視它,才能學會和它相處。

牛威住院大半個月時,老牛接到戰友電話,和主任商量後還是決定出海,畢竟需要賺錢才能給兒子治病。牛威的表現也一直挺好,他有點怕穿白大褂的人,我們科的護士也基本上都是快退休的老護士,不會引起牛威的衝動。

老牛把牛威託付給了老田。

牛威話不多,像個小跟班似的天天跟着老田。大家開玩笑說老田有這樣一個保鏢,在這病房可以橫着走了。老田也逢人就說,這是我乾兒子。

老田愛看人打撲克,牛威也跟着看,大家笑,他明顯不知道笑什麼,也跟着哈哈大笑,像個大娃娃似的特別可愛。

頭髮花白的老田領着體重是他二倍的胖娃娃牛威一前一後溜達,成了“病房一景”,看起來特別和諧,有種天倫之樂在其中。

牛威飯量巨大,一個人頂三個人,老牛當時還不好意思,找主任說給牛威交雙份飯錢吧,主任沒讓。

每天食堂的車一出現,牛威就拿着飯盆在門口等着,每天都是第一個打飯。別人打的時候他已經在一旁吃上了。

很多患者都說看牛威吃飯真香啊,看都看饞了。等其他人打完,牛威的飯盒也見底了,剩下的飯菜就歸牛威隨便吃。

牛威最喜歡的人是我師姐,總是跟在身後“吳姨,吳姨”地叫,每次我師姐去查房,牛威就特別開心,師姐也總是像媽媽似的關心牛威的飲食起居。

師姐跟牛威說:“寶貝你得減肥,你太胖了,想把你爸累死啊。”

牛威聽了嘿嘿直樂,但沒兩天真的很配合地開始減肥——之後每天打飯的時候,大家都默契地少給他打一點,他也不鬧。聽老田說有時候半夜餓了就嘬被角,老田看他實在可憐就給他一些餅乾

我們活動室的窗戶正對着通往食堂的小路,牛威一餓就會趴在那個窗口癡癡地等食堂送飯車的出現。我想老牛之前出海把牛威一個人鎖家裡的時候,他也是像這樣等着爸爸的朋友來送飯吧。

大家知道牛威會畫畫,有一天護士拿了筆和紙,說牛威給大家畫個畫吧,畫了給你吃餅乾。牛威求助似的看着老田,老田也想看牛威畫畫,就鼓勵他說隨便畫個啥都行。

大家又拿出一張印着鳥的報紙,讓牛威照着畫。牛威還是有些抗拒,跑到他的牀上面衝着牆躺着,不理我們。

就在大家都放棄的時候,估計是太餓了,牛威真的拿起筆畫了起來,沒幾筆就勾勒出一隻鳥。大家都很驚喜,但牛威誰也沒搭理,拿起那袋餅乾自己吃了起來。

拿起畫筆的時候,他的身上還能看出小時候父母用心栽培留下的影子。

絕大多數時候牛威都很穩定,不知不覺在病房裡自己住了一個月了。有一天我問牛威,你爸去哪了?他歪着腦袋跟我說,去賺錢錢了。

24歲的牛威,280斤的體重,但哪怕外表再高再壯,你還是沒法把他當成一個成年人——他的所有反應都像八九歲的孩子。

那一刻我突然有點明白老牛這十幾年來身處的,那種不斷燃起希望,又不斷被吹熄的困境。

老牛出海回來正好是櫻桃季節,他拎着兩大兜子櫻桃,一袋黃的,一袋紅的,回來了。老牛說他們那裡出產這種大櫻桃,很好吃,一定要帶回來給大家嚐嚐。

老牛拿得實在太多了,樓上樓下所有患者和全部醫護人員一起吃,到下班都沒有吃完。

牛威見到父親,比每天見到送飯車還開心。只見他很熟練地接過父親的軍藍色挎包,打開,從裡面拿出各種好吃的自顧自吃起來。

原來每次父親出海回來都會給他帶很多好吃的,算是爺倆間的小浪漫。

牛威認真地吃,老牛就在一旁靜靜打量兒子:自己走的這一個月,兒子吃了新換的藥,瘦了10多斤,看起來精神了,也不再滿嘴口水,表情也不那麼呆了。

老牛的欣喜從眼底溢出來,他自責地說自己把兒子耽誤了,“早來好了,早來兒子早好了。”

老田把牛威畫的那隻鳥拿給老牛,老牛翻來覆去地看,又拿出他隨身攜帶的兒子當年開畫展的那些照片跟老田講,“當年他真的很有天賦,都是被病給耽誤了。”

如果不是當着很多人,老牛估計會當場老淚縱橫。

老牛說自己做錯過很多決定,早期拒絕承認兒子有病、暴力對待兒子、到中間“請大仙”、相信小廣告、求神拜佛……

12年,這個父親繞了很多彎,連帶着兒子也受了很多罪,但始終沒想過放棄。

我也很感慨,我不知道如果陪着牛威的不是老牛,結果會更好還是更壞,但我確信如果不是一個意志力非常堅定、內心非常強大的人,牛威撐不到現在這一步。

整個過程,牛威都在一旁吃着爸爸給自己帶回來的好吃的,對父親和我們這些圍觀人心裡的情感波動毫無反應,也毫不知情。

老牛想好好謝謝老田,跑去跟主任說想帶老田出去喝酒,主任一聽毫不猶豫就拒絕了。老牛還爭辯,說老田比正常人都好,怎麼可能會出事。主任氣壞了,說你能住就住,別給我找事兒。

到晚上查房,老牛還在跟我抱怨,說你們主任咋那麼不通人情?

老牛的世界很簡單,認的理就那幾個,但夠用,合乎他理的事就該做到,比如男人就該撐住家,父親就該救兒子。

牛威坐在牀上把老牛帶回來的好吃的擺了滿滿一牀,見我去了,拿了個蘋果給我。

我看見他枕頭邊上有一些糖和其他零食,就逗他說我要那些。他趕緊護住那個口袋,拿起裡面一塊巧克力說,給你這個就行了,“只有這麼多了,那些是給吳姨留着的。”

能在不犯病的時候正常地交流、表達感情,這對牛威來說已經是巨大的進步了。

老牛再一次放心地出海了。這次走的時候他特別高興,哼起了小曲。

老田的存在讓老牛安心,精神病院裡不都是瘋子,而且大家把牛威照顧得這麼好,兒子也在一點點好轉,他再一次看到了“治癒”的希望。

老牛走後,牛威還是像小尾巴似的成天跟着老田。就在我們以爲日子就這樣平靜過下去的時候,科裡輪轉來了一個漂亮的小護士

那天早上,查房之前我就擔心牛威,但牛威一早上都憨憨地跟着他的“吳姨”,沒有任何異常。大家漸漸放下心來。

沒想到等漂亮的小護士一個人上樓時,牛威突然從後面抱住了她。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誰都沒反應過來。小護士嚇哭了,老田他們衝上去想把牛威拉開,但他死不鬆手,最後主任護工都上了才把牛威拉開。

牛威像憤怒的野獸,死命地掙扎,邊掙扎邊嚎叫,大家合力才把他綁到牀上。

小護士哭了很久,我們也特別不好意思,不停解釋,生怕給小姑娘留下什麼心理陰影。第二天小護士就轉走了。

被綁在牀上的牛威依然在死命掙扎,鐵架子牀幾乎被他一點點蹭到了病房中央。後來實在沒辦法,我們給他打了一針,他安靜下來,睡了過去。

牛威醒的時候天都黑了,老田給他留了晚飯,一直放在開水器上熱着。

老田讓他吃飯,牛威居然不吃。老田又拿出老牛放在他那給牛威加餐的零食,牛威也不吃。這是我們第一次看見牛威不吃東西。

從那以後,牛威多了一個毛病,開始在病房裡手淫。無論時間地點,無論身邊有沒有人,他上來那股勁就開始。每到這個時候,老田就搖搖頭,給牛威身上蓋個被子遮一下。

老牛出海也沒法聯繫,我們只好給牛威加藥。

加完藥之後,牛威手淫的行爲明顯少了很多,但也不再在我們查房的時候吳姨前吳姨後的跟着了,和老田看別人打牌也不跟着哈哈大笑了。整個人就像木墩子一樣,跟他說話也沒什麼反應。

老田心疼地說,這孩子被藥給“拿住”了。

老牛出海回來,又像上次一樣拎着好多吃的興沖沖地來醫院,但等待他的卻是一個蔫答答的兒子。

老牛失望得顧不上把好吃的拿出來給大家分發。老田把事情的經過跟老牛講了,老牛越聽越着急,一方面因爲兒子病情的反覆,一方面又想爲兒子鳴不平,情急之下跑去找了主任。

自從上次主任不讓老牛帶老田出去喝酒,老牛就對主任有意見了。

主任說了事發經過和我們的考慮,老牛還是很生氣,衝主任喊到,“如果我要這樣一個兒子,還用得着大老遠跑到這來治嗎?我口袋裡的藥就能把孩子拿住!”

老牛說自己每次都是控制不住了才捨得給幾粒,生怕把孩子吃壞了,“我那麼信任你們,把孩子交給你們,你怎麼能不拿人命當回事呢!那個護士都走了,爲什麼還要給孩子加藥?還要把他吃傻?以後病房不讓年輕護士來不就好了嗎?”

老牛滿心滿眼只有兒子,漂亮小護士會讓兒子犯病,那小護士就不能來精神科了。

主任也急了,跟他喊,“那他這樣出去了,大街上的女孩呢?都不能上街了嗎?”

沒有自知力的精神病人不但可能自己被人欺負不懂反抗,還可能被人利用,成爲傷害別人的工具。

很多年前,我隔壁有個姐姐騎自行車的時候突然被人推倒了,她爬起來,看到旁邊幾個賣水果的在哈哈大笑。原來有個小販給了那個經常在街上流浪的精神病一個蘋果,用水果指使那個精神病人推的。

老牛氣哼哼地張着嘴,也想不出怎麼反駁,就像他一直不理解爲什麼主任不讓他帶老田出去喝酒一樣——當週遭的一切和“治好兒子”這件事發生衝突時,他的第一反應永遠是,那就捨棄。

妻子要走,他捨棄了;鐵路的工作無法維持生計,他捨棄了;現在小護士會刺激到兒子,那麼也該捨棄。他不斷地向內捨棄,丟掉一切阻力甚至丟掉自己,現在又向外捨棄,要求別人也要像自己一樣。

但那只是適用於老牛世界的簡單道理,沒法幫他解決現實裡這些複雜的問題。

老牛和主任談完非常鬱悶,回病房打算找老田喝酒,又想起來老田出不去,更鬱悶了。他跟兒子說了幾句話就一個人出去了。

晚上回科裡的時候,老牛滿身酒氣,護士大姐看他醉醺醺的沒讓他進。科裡有很多專門來戒酒的患者,他身上的酒味會把那些人的饞蟲勾出來,病房就沒個安生了。

老牛也沒爲難我們,坐上那輛把他拉來的出租車又回市裡了。

老牛走後,我和值班的護士大姐、護工師傅聊天。在病房這麼多年,像牛威這麼嚴重的年輕患者沒幾個,治得再好也夠嗆能讓老牛抱上孫子,他的心思根本達不成。

“老牛這樣辛苦,啥時候是個頭?”

護士大姐沒回答,轉而問在封閉病房幹了十多年的護工朱師傅,“如果你是老牛,你怎麼辦?”但我們都替不了老牛。

這個問題,我更想知道老牛的答案。

第二天一早還沒上班,老牛就來科裡敲門了。我發現眼前的老牛不一樣了,整個人精神了很多。

老牛說昨天晚上他睡了一會就醒了,旅館旁邊正好有個澡堂子,他想反正也睡不着就去泡了個澡,順便剪了頭髮,颳了鬍子。

老牛一晚上沒睡,想了很多。明明該難受的,卻越想越輕鬆了起來。

自從牛威病了以後,尤其是牛威媽媽走了之後,老牛說自己好多年沒有再放鬆過了。自己以前經常和戰友們去泡澡,“幾個男人一起,泡得熱乎乎的,吹吹牛,生活中的煩心事也就不那麼惱了。”

他想明白了,他決定把牛威帶回當地去治療,好好治,不自己瞎整了,都聽大夫的,還是要相信科學。

老牛把想法跟主任說了,還引用了我的話,“陳大夫說了,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我一直不贊成用“榨乾一個家”的方式治療精神病。精神病或許暫時是不可治癒的,但精神病家庭並非沒有出路。

經常有親戚朋友問我精神病全國哪兒治得最好,其實只要是一定級別以上的醫院都差不多,關鍵在於“量力而行”——比起醫療條件,對精神病家庭來說更重要的是方便,因爲這樣更容易堅持。

治療精神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凡是卯足了勁兒要一下子“戰勝”精神病的想法,最後都會因爲不能堅持半途而廢。更長遠的課題其實是病人、家屬怎樣和這個病相處。

所以我常跟患者和家屬說要“可持續發展”,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老牛回去打聽了幾家當地的醫院,對比了環境之後就把牛威接出院了。

很快一年過去,又到了櫻桃成熟的季節,病房裡有家屬送來了櫻桃。每到這時都有人想起老牛,說只有老牛帶來的櫻桃最甜最大最好吃。

沒過幾天,老牛真的提着大櫻桃來了。他說來這邊辦事,順便看看大家。

我們找來大盆洗櫻桃,還是老規矩,一盆紅色的,一盆黃色的,所有患者醫護都來吃,還是吃到下班都沒吃完。

老牛還專門給老田帶了一隻燒雞,說下酒菜我給你帶來了,但主任不讓你喝酒我也沒辦法,反正心意你得領了。說完,兩個過半百的男人一起放聲大笑。

老牛在病房裡住了一晚上,帶回了牛威最新的消息。他說牛威的新醫院挺好,他一週會去看看,那邊也有個差不多的“老田”,天天帶着牛威,自己也放心。

他說自己這一輩子盡遇好人了。

戰友還打電話讓他跟着出海,但自己年齡一天天大了,也幹不動了,就又回單位上班去了,不然不幹活白拿單位的錢心裡不踏實。牛威也有低保,一個月花不了多少錢,大家也挺照顧牛威的。

至於能好成啥樣,“那是天說了算的,不是我能決定的。”

老牛現在的奔頭,變成了稍微給牛威攢點錢,自己真老了不能讓牛威餓着。政府管基本的吃藥,但牛威胃口大,沒有好吃的可不行。

我忽然想起老牛醉酒出走那天,護工朱師傅的答案——

“精神病這個事兒得早治,治不好了就得認,你跟它犟沒有用。如果我是老牛,我就把孩子放在當地醫院,自己也得好好過啊。不然這一輩子盡是苦了。”

老牛或許也沒有完全放下,但他知道兒子最需要的是穩定、迴歸正軌的生活,而自己就是那雙牽他回家的手,那個在之後時間裡陪伴兒子最久的人。所以他得先學會保重自己。

精神病人的家屬和精神科醫生有時候就像並肩作戰的戰友,有一種不需要語言也能交流的默契。那天晚上,老牛和老田聊到半夜,第二天早上跟着我們回城的班車走了。

我不相信老牛是“順便”來看我們的,因爲除了送櫻桃,他的有些心情,只有我們才能聽懂。

而我很確信,往後,我們都會出現在彼此的回憶裡。老牛給我們甜櫻桃,我們給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