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詩催妝、去花卻扇……唐朝的婚禮很文藝

別忘了“雙11”的“初心”是光棍節,所以讓我們來聊聊古人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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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婚禮向來是人生大喜。作爲中國古代最輝煌的大唐盛世,唐朝婚禮隆重的儀式感、滿滿的文藝範,讓現在的新人都心嚮往之。

據唐代封演筆記《封氏聞見記》,“近代婚嫁有障車下婿、卻扇及觀花燭之事,及有下地、安帳並拜堂之禮。上自皇室,下至士庶,莫不皆然”。事實上,唐朝婚禮內容之豐富,程序之繁多,遠不止封演所述。

訂婚:不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看重三觀眼緣

根據古代宗法社會的傳統,婚姻並非只是男女個人私事,而是關係家族門楣和宗族延續的公事,上承宗廟、下繼後世。所以,男女婚姻須由父母或祖父母甚至家族尊長主持,是爲“父母之命”;同時還需中間媒人介紹,“男不親求,女不親許”,是爲“媒妁之言”。

在唐代,禮制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至上升到法律層面。《唐律疏議》雲,“祖父母、父母主婚者,爲奉尊者教命”,“爲婚之法,必有行媒”。在這種禮制加法律的雙重製約下,凡人與神仙的跨界愛情,就可能被棒打鴛鴦

據《太平廣記》,武則天大足年間,京兆長安人韋安道與掌陰陽、育萬物的后土夫人一見鍾情,私定終身。新婚燕爾十餘日,后土夫人對韋安道言,“某爲子之妻,子有父母,不告而娶,不可謂禮,願從子而歸,廟見舅姑,得成夫之禮,幸也”,表示需要舅姑即公婆認可,這門親事纔算美滿。

然而,韋安道父母因后土夫人來歷不明,疑心其是妖怪,遂強迫小夫妻離婚。后土夫人儘管神通廣大,連武則天都要在其面前匍匐跪拜,但面對“父母之命”,只能涕泣言道,“爲夫婦之道,所宜奉舅姑之命;今舅姑既有命,敢不敬從”,返回天庭,與韋安道灑淚而別。

但在唐代總體較爲開放的社會風氣中,還是有青年男女衝破宗法禮制束縛,自主追求良配的佳話。開風氣之先的,正是大唐開國皇帝李淵

據《舊唐書》,北周武帝姊襄陽長公主之女竇氏,才貌雙全,見識不凡,“不可妄以許人”。就讓其父竇毅在客廳屏風上畫兩隻孔雀,和上門提親的人約定,只要能幾百米之外射中孔雀眼睛,就可成爲竇家乘龍快婿。前後有十幾個人來射,都射不中。李淵彎弓射箭,連發兩箭,射中孔雀兩隻眼睛,也射進竇氏心裡。李淵正是靠絕倫武藝而非“父母之命”,最終抱得美人歸。杜甫有詩云,“屏開金孔雀,褥隱繡芙蓉”,所指即是李淵竇氏之事。

唐代女子在追求婚姻自主上亦是不遑多讓。唐代宗大曆年間的女詩人晁採,自幼與鄰家男孩文茂“約爲伉儷”。二人三觀契合,情趣投緣,文茂常“寄詩通情”,晁採則“以蓮子達意”。晁採送給文茂的蓮子不久竟“開花結締”。晁母爲他們深情打動,嘆道,“才子佳人,自應有此”,最終成全二人。

無論是自由戀愛還是父母做主,男女確定感情後都得完成《儀禮·士昏禮》所規定的“六禮聘娶”,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和親迎,才能步入婚姻殿堂。

據《文藝類聚》,“納采,始相與言語,採擇可否之時”,由媒人代替男子出面,攜禮品去女子家提親。禮品一般是寓意吉祥的“合歡、嘉禾、阿膠、九子蒲、朱葦、雙石、棉絮、長命縷、乾漆”九種禮物。《酉陽雜俎》言,“膠、漆取其固;綿絮取其調柔;蒲、葦爲心,可屈可伸也;嘉禾,分福也;雙石,義在兩固也”。女子家如果不接受,這門婚事就此終止;如若應允,則開啓“問名”流程

問名,“謂問女名,將歸卜之也”,男子再託媒人詢問女方名字和生辰八字。問名時,一般攜帶象徵忠貞的大雁作爲禮物。因活雁不易得,還會用麪粉捏成的面雁代替。納吉,“謂歸卜吉,往告之也”,男子將二人生辰八字配對占卜後,如是吉兆,就通知女子家,可以締結良緣。納徵,“用束帛,徵成也”,男子家將聘禮即彩禮送到女子家,雙方婚約正式達成,相當於現在的訂婚。請期,“謂吉日將迎”,婚約手續完備,男子占卜確定吉日,與女子家商定成婚時間。

走完以上五個流程,便進入最後一禮即“親迎”環節

親迎:帶走新娘不容易

親迎,“謂成禮也”,男子親自到女子家迎娶。早晨,男子出發前,要祭祀祖先,把婚事敬告先靈。家中需“以粟三升填臼,席一枚以覆井,枲三斤以塞窗,箭三隻置戶上”,以辟邪發家。據《大唐開元禮》,祭祖完畢後,父親要對兒子言,“往迎爾相,承我宗事,勖帥以敬,先姒之嗣,若則有常”,兒子回道,“不敢忘命”,隨後在親朋好友的陪伴下前往女子家。

女子家的一扇家門,對新郎來說是萬重關山,不用盡平生所學,休想輕鬆娶走新娘。

到女方家後,新郎首先要遭到女方三姑六婆的戲弄調笑甚至杖打,是爲“下婿”。據《酉陽雜俎》,“婿拜閣日,婦家親賓婦女畢集,各以杖打婿爲戲樂,至有大委頓者”。在這個環節中,新郎往往會被捉弄得狼狽不堪。

經受住“下婿”後,考驗新郎文才的“催妝”緊接而至。催妝,即催促新娘趕緊化好妝,跟隨新郎到夫家舉行婚禮。催妝不易,無論是此時此刻的當下還是彼時彼刻的大唐,姑娘們的化妝時長均不可以尋常時間觀念度之。

催妝時,新郎的同伴會齊呼“新婦子、催出來”,可新娘偏偏遲遲不出,新郎必須寫詩打動新娘芳心。據《南部新書》,唐憲宗元和十五年(820年)庚子科狀元盧儲娶親時,曾作催妝詩,“昔年將去玉京遊,第一仙人許狀頭。今日幸爲秦晉會,早教鸞鳳下妝樓”,請新娘抓緊時間化妝下樓。《全唐詩》收錄的徐安期詩,則用漢代張敞畫眉的典故,“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臺前別作春。不須面上渾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告訴新娘不用把妝容全部畫好,留下雙眉等待新郎爲你描畫。敦煌寫本中亦有民間詩人所作催妝詩,“兩心他自早相知,一過遮閡故作遲。更轉只愁奔月兔,情來不要畫娥眉”,格調不俗。

如果新郎才拙,還可由同伴代爲作詩唐順宗雲安公主下嫁涇原節度使劉昌之子劉士涇時,就由進士陸暢代爲連作三首催妝詩,“雲安公主貴,出嫁五侯家。天母親調粉,日兄憐賜花。催鋪百子帳,待障七香車。借問妝成未,東方欲曉霞”;“天上瓊花不避秋,今宵織女嫁牽牛。萬人惟待乘鸞出,乞巧齊登明月樓”;“少妝銀粉飾金鈿,端正天花貴自然。聞道禁中時節異,九秋香滿鏡臺前”。

當新娘終於在千呼萬喚中下樓時,父母就將一塊巾帕蓋到女兒頭上,是爲蓋頭或蔽膝。父親會訓誡女兒,“戒之敬之,夙夜無違命”,母親也要叮囑“勉之敬之,夙夜無違”。新娘上車後,新郎騎馬繞車三匝,寓意新娘婚後會得到新郎周全的關心呵護。

婚車終於要啓程,但新郎懸着的心還不能放下,又迎來“障車”一關。新娘親友家人會擠在道路中間,擋住婚車不讓出發,新郎需撒銀錢買路。有時“障車”會成爲鄉里無賴甚至地方官勒索錢財的手段,據《朝野僉載》,愛州有人娶親,刺史裴惟嶽“要障車綾,索一千匹,得八百匹,仍不肯放。捉新婦歸,戲之,三日乃放還”。

成禮:紅男綠女,儀式繁多

經過一番艱難曲折,新郎終於將新娘娶到家,典禮正式在夫家開始。新郎着緋紅色婚服,新娘則穿青綠色嫁衣,“紅男綠女”一詞由此而來。唐代婚禮是在黃昏舉行,“婚合以夜,思相親也”。“婚”字源於“昏”,取黃昏之意。

新娘到夫家後,走下婚車,腳不能沾地,否則會衝撞鬼神,需“轉席”,踩着預備的毛毯氈席入戶。因路長席短,要將後面踩過的氈席挪轉到前面,一直到舉行典禮的青廬即百子帳,故稱“轉席”。白居易詩“青衣傳氈褥,錦繡一條斜”,即是指此。

新人走進青廬,互相對拜,行拜堂之禮。據《東京夢華錄》,新人“對拜畢,就牀,女向左,男向右坐,婦女以金錢彩果撒擲”,謂之“撒帳”。隨後,夫妻共吃一份肉,同飲合歡酒,是爲“同牢合巹”,寓意夫婦一體、相親相愛。新人還要各剪下一縷頭髮,綰結一起即“合髻”,以示同心偕老。前文提到過的女詩人晁採曾有詩云,“儂既剪雲鬟,郎亦分絲髮。覓向無人處,綰作同心結”。

同牢合巹合髻之後,新娘開始“去花”即卸妝,去掉花釵,然後用扇子遮住芳容。新郎又要吟詩,才能讓新娘挪開扇子,是爲“卻扇”。李商隱有《代董秀才卻扇》,“莫將畫扇出帷來,遮掩春山滯上才。若道團圓似明月,此中須放桂花開”;陸暢還替駙馬作卻扇詩,“寶扇持來入禁宮,本教花下動香風。姮峨須逐彩雲降,不可通宵在月中”。敦煌寫本中也有卻扇詩,“青春今夜正芳新,紅葉開時一朵花。分明寶樹從人看,何勞玉扇更來遮”,讀來通俗明快。

吟完“卻扇詩”,新郎可以稍微放鬆一下,參加婚禮的親朋好友開始把目標對準新娘,是爲“觀花燭”即鬧洞房。直到紅燭過半,夜已深沉,新人方得安寢。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第二天新娘還得早起,給公婆請安,第三日,新娘要親手爲公婆做頓飯菜。王建《新嫁娘詞》雲,“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

一碗煙火,熱氣騰騰的婚姻生活就此開啓。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歷史系博士)

吳鵬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