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乖的孩子,怎麼就抑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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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面情緒不是沒有,只是他們傾向於選擇壓抑不提。沉默的背後,可能是親子、師生關係中存在溝通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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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對不起,這是我的決定”“爲什麼我幹什麼都不行”……近些年,多起青少年自殺事件引發社會關注,而一些孩子爲世界留下的最後的隻言片語,折射出他們鮮爲人知的內心苦痛與糾葛。
《中國國民心理健康發展報告(2019-2020)》顯示,2020年青少年抑鬱檢出率爲24.6%,其中重度抑鬱的檢出率爲7.4%。“少年也識愁滋味”,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已成爲他們成長路途中的重要考驗。
平日乖巧、懂事、聽話的孩子,怎麼會突然想不開?成績棒、特長多、人緣好,這些外在“光環”爲何不足以成爲支撐其快樂生活的理由?在最後一根稻草降臨之前,一切壓力的堆疊是否真的毫無蹤跡可尋?掃除他們的心靈塵埃,也許還要從走進他們的內心入手。
“乖孩子”的內心B面
“我情何以堪吶!”當得知上初三的女兒被診斷爲重度抑鬱時,一位媽媽一邊對心理諮詢師淚流不止,一邊發出了這樣的慨嘆。她從懷孕起就閱讀大量有關育兒的書籍,女兒也從小就聽話、乖巧,可突如其來的“重度抑鬱”四個大字,一下子將此前的認知顛覆了,自己所謂的“科學育兒”理念也似乎成爲反諷。
這位媽媽的反應並非個例,對於孩子的抑鬱狀態甚至自殺選擇,很多家長的第一反應是詫異和不解:明明是在家裡聽父母話,善於自我管理,在學校表現優異的“乖孩子”,怎麼就突然抑鬱了呢?
曾經向青少年心理專家、天津耀華中學心理老師張麗珊傾訴過的一個孩子,道出了“乖孩子”們的內心B面:從小我就被各種要求,要謙讓弟弟妹妹,承擔着父母的期望,當好老師的小助手,成爲全班同學的榜樣。有情緒時,我就告訴自己要忍耐。“我想到要活着,就得忍耐,直到哪一天我不再貪戀人生……”時至今天,張麗珊還記得對這個孩子最直觀的印象——一臉悽苦。
“雞娃”風潮下的學業壓力、網絡和校園暴力、青春期的敏感多思、矛盾重重的親子關係……事實上,青少年的內心世界並非總是無憂無慮與歲月靜好,任何一件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能成爲誘發心理危機的導火索,遺傳和環境等不同層面的壓力疊加,也會使抑鬱情緒一步步潛滋暗長。
“乖孩子”的真實獨白告訴我們:負面情緒不是沒有,只是他們傾向於選擇壓抑不提。沉默的背後,可能是親子、師生關係中存在溝通障礙。據中國青年報《冰點週刊》報道,經常潛伏在年輕人“約死羣”中的徐世海就提到,不止一個年輕人對他說過,日常煩惱幾乎沒有出口。一個18歲的男生告訴他,自己很少向人袒露心跡,父母覺得他衣食無憂,認定他無病呻吟,老師也常責備他。這些都使他自我懷疑,越來越敏感。“他們壓抑太久了”,徐世海說,“就像一個汽油桶,早已積滿了油,就差一個火星把它引爆。”
社會責任的過度綁定,也可能使真實情緒的表達變得艱難:一些“乖孩子”之所以不願言說痛苦,恰恰是過於懂禮貌,太爲他人着想,總擔心傾訴痛苦會給別人帶來麻煩;有的孩子認爲,那些好的表現不是因爲自己希望如此,而是爲了取悅成年人;還有的人認爲,自己的“不滿”想法是錯誤的,內心充滿自責……某種程度上,“懂事”只是壓抑不滿後的虛幻表象。
然而,在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教授陳祉妍看來,阻斷求助渠道後,人會變得很脆弱,產生心理危機的風險也會增大。對青少年而言,壓抑負面情緒,全部由自我消化,很容易掉入過於絕對、非黑即白的思維路徑中,甚至把不屬於自己的責任也一併包攬過來。比如,有的孩子會認爲父母經常吵架全是自己的責任,或者希望用努力學習來“換取”家庭和諧。“都是我不好”,成爲使不少青少年一步步陷入心理危機的典型認知誤區。
心靈蒙塵,一切真的那麼突如其來?
當孩子直言“活着沒什麼意思”時,你是不是會習慣性地顧左右而言他?在孩子多次要求轉學、認爲自己“什麼都做不成”時,你會不會只用一句“別想那麼多”敷衍而過?
事實上,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危機絕非一日之寒,從負面情緒的產生,到導致抑鬱狀態,再到自殺念頭的萌生,在每一個階段,他們都會有一些值得被關注的反常表現。換言之,一切其實並沒有那麼“突如其來”。
對中國自殺問題研究長達數十年的專家費立鵬指出,90%的自殺者都提前表露出比較明顯的徵兆。“看看孩子的胳膊去吧。”從事心理諮詢28年的張麗珊認爲,青少年在自殺之前往往會有一些跡象,比如找各種理由不去上學、鬱鬱寡歡、食量銳減,以及把手指、胳膊摳到流血等自殘行爲。因此,家長和學校應善於捕捉類似信號,而不是對此視而不見。
此外,“真正要自殺的人是不會說出來的”也是一種常見的認知誤區。《日常生活心理健康50問》指出,人們往往更願意相信一個表露自殺想法的人並不是“當真的”,而這種有意無意的樂觀和忽視,可能阻礙我們及時幫助那些深藏痛苦、想要自殺的人。
而比起在問題逐步惡化後才加以重視,人們更應將對孩子的關注前移,及時瞭解他們的心理狀態。“我太笨了”“我能成功完全是走狗屎運”“我的人緣永遠都不會好了”……陳祉妍認爲,當孩子表現出對自我的嚴重低估和對未來的悲觀時,其實就有抑鬱的風險。此時,學校和家長就應有所警惕,必要時帶領孩子尋求專業的幫助。
“這是好人還是壞人?”正如不少孩子在看電視劇時都會發出這句“靈魂拷問”,由於青少年的認知能力有限,對於事物的認知可能有簡單化、絕對化的傾向,容易使未成年人陷入負面情緒的漩渦。
在陳祉妍看來,辯證思維的缺失,往往是由於成長環境給予的引導和刺激不夠。在日常教育中,應引導孩子從利弊等不同方面客觀、全面認識問題。她特別指出,“謙虛不等於抹殺事實”。比如,考試很成功,當然要感謝老師的教育和家長的督促,但孩子要意識到:這主要還是因爲自己認真準備、冷靜答題。如果明明取得了好成績,卻認爲這完全靠運氣,自己其實沒什麼能力,則顯然是一種對自我價值的過度低估。
如何幫助孩子走出困境
許多缺乏自信、抑鬱不安的孩子,背後都有愛把“港灣”變爲“戰場”的家長。電影《伯德小姐》中,女主角的媽媽便是“不好好說話”的典型:孩子說想去更有文化的地方,媽媽便懟“我怎麼會養了你這個自命高雅的人”;孩子希望申請美國東海岸的大學,媽媽則嘲諷“那兒的學校反正你也考不進,你連駕照都考不過”。只是不同於影片中女主角最終選擇跳車以示反抗,現實生活中,大多數“乖孩子”只會在內心失去對大人的信任,繼而默默關閉溝通的大門。
“如果解決孩子的問題需要10次心理諮詢的話,很多時候,家長要來7次。”張麗珊在她的《青春期不迷茫——寫給男孩女孩的心靈成長書》中說,改善青少年抑鬱狀態,家長是寶貴的情感資源,如果家庭能夠提供足夠的溫暖與支撐,便能幫助孩子抵禦不少外在的刺激與壓力。但張麗珊發現,不少家長不願改變自己有問題的價值觀、情緒管理和溝通模式,使孩子遲遲難以與家長重建信任,甚至會給問題的解決“拖後腿”。
有一次,一個孩子因爲抑鬱而無法專注於學習,張麗珊告訴孩子的媽媽:“你們家孩子不是懶,是生病了,摺合成肢體疾病,如同粉碎性骨折,所以現在千萬不要逼他。”可是這位家長一回家後便唉聲嘆氣,哭着對孩子說“你已經把我折磨得生不如死了”“求求你了,好好唸書吧”。這樣做,只會給孩子造成更大的心理壓力。
張麗珊建議,在與孩子的溝通中,家長和老師要懂得察言觀色,說話時注意觀察孩子的表情反應。如果發現了明顯的情緒變化,就要引導孩子把情緒表達出來,而不是動不動就全面批駁、否定孩子的觀點和感受。陳祉妍也認爲,“家長要學會適度地存而不論”,要相信孩子會慢慢成長、成熟起來,不必急於對其進行評價或引導。
近些年,國家對青少年心理問題的重視程度不斷提高,也有越來越多中小學校開設心理諮詢室和普及課程。2020年9月11日,國家衛健委發佈《探索抑鬱症防治特色服務工作方案》,並確立了到2022年,公衆對抑鬱症防治知識的知曉率達到80%,學生對防治知識知曉率達到85%等工作目標。
陳祉妍分析,引導學生參觀學校心理健康中心,開設心理健康課程,開展抑鬱症相關公益講座等,不僅可以教會孩子必要的心理知識,還在於它能讓學生對心理諮詢老師產生親近感和信賴感,降低對外求助的門檻。不過,目前不少學校還存在師資有限、課時不足、個人隱私保護等問題。
對於學校心理諮詢的作用,張麗珊打了一個比方——“分診臺”。她認爲,學校的心理諮詢室更多地是起到指引和分流的作用,比如提醒家長和老師要關注孩子的心理狀態,告訴家長孩子需要去醫院接受專業治療等。
“我的好朋友得了抑鬱症,我該怎麼幫助他?”現實中,不少心理諮詢師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由於青少年心智尚未成熟,應對此類問題的能力有限,還可能受到抑鬱情緒的感染,青少年互助可能存在較大風險。因此,陳祉妍提醒,遇到這種情況時,要通過日常科普和宣傳,告訴青少年:自己最應該做的,是鼓勵朋友去求助專業人員或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