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的大陸人》迷戀鄧麗君的右派(上)
2018年5月12日,四川省汶川縣映秀鎮漩口中學遺址,舉行汶川地震救災10週年紀念儀式。(新華社資料照片)
2008年,對我是二度刻骨銘心的一年。
親歷過921大地震約九年後,我到對岸開會兼訪友,每天盯着汶川大地震的報導,看到平日吃飯打衝鋒,幹活喊肚子疼的朋友,爲了找他的同學跟難友,大馬金刀往電話旁一坐,不停撥電話表示沒空理我,也因爲朋友說我是臺灣的不祥之女,走到哪裡震哪裡,事實擺在眼前,爲了證明何謂小概率,我每天侵門踏戶自動招待自己,不知不覺激起內心的「餘震」。馬要騎着看,人要交着看,當這位說起話來像姜太公的釣魚鉤,十分直截了當的朋友,好不容易因緣具足辦好入臺證,說要到臺灣看他的夢中情人,我便義無反顧做了地陪。
朋友最愛身體力行的社交指南是:人必自污而後豬踩之。在聚會時老愛搶當「話眼」,老愛故意招人互掐,經常騙來有人管茶有人管飯,還能忝顏宣說「吃人的最樂」,因爲行事、聊天格局無限,私號「藥斗子」,看他平日就很愛「抖」,我管他叫斗子。
斗子跟我說是要找一位綿陽災區的同學,一直到聯繫上,知道人平安後,纔有心情想到有朋自遠方來。培根說:命運如同市場,如果沉湎其中,價格多半會下跌。當過地震災民的我,最能理解這話的含意,每天去斗子家,就像打着燈籠串親戚,一切都可以明來明去。
斗子說他們是高中、大學同學,同樣學固體力學,跟軍方有關係,大學畢業後,同學能夠到綿陽工作,因爲父親是農民,斗子說他不行,因爲父親是地主,自己又是個「改正右派」,沒資格到中央內部視爲「科學城」的地方工作。
斗子接着說他的右派難友,一個很愛解亂線團的,跟他長期風雨同舟的老四川,兩人最浪漫的事,是中秋節晚上,別人在屋裡跳舞吃月餅,他們在井邊打水看月亮,討論如何才能「收拾金甌一片」(毛澤東〈清平樂〉);最引以爲樂的事,是發現牆上掛的,四個共產主義的偉人像,竟然鬍子一個比一個少,斗子不無驕傲的說:「我們是見過無數『浪頭』的,洞庭湖裡的麻雀。」
因震而定交
英國曆史學家艾克頓曾說,要評斷一個國家是否真正自由的不二法門,就是看少數族羣所擁有的安全程度。斗子說:「羌寨一震全垮,我要是綿陽百姓,想逃到核建築裡躲,人家一定不讓躲,那些被豆腐渣教室壓死的小孩,應該託夢給那些隨便蓋學校的貪官。」
我們是凌晨1點47分,好夢正酣時來地震,要像四川是在上課時間,會有更多無辜的小孩枉死,斗子曾在國家建委工作,一看到校舍倒塌的情形,指着電視破口大罵:「那根本就沒用水泥!」
沒用水泥蓋的校舍,地震來了叫孩子躲哪裡?
餞別會上,中行派的朋友說已經捐了兩次款,還有的說想認養地震孤兒;狂狷派的就罵他們:震完了纔想做,平日在幹嘛啊?臨別前話題全繞着地震,斗子依然本色,屠夫說豬,農夫說谷地叮囑我,說有次北方地震,某一所學校的男生全逃了出來,女生全死了!原因是:女生睡覺都裸睡,來不及穿衣服,逃過了主震沒逃過餘震。大概是因爲我當場說起921震後,好不容易來水想洗澡,餘震來了懶得逃,他怕我一直想當風流鬼的心態,會引起「比馬龍效應」(自我應驗預言)。
金寶山裡見小鄧
俗話說:無針不引線。意思是:成功有條件,失敗有原因。斗子因爲失敗的出身,從來就沒當過什麼代表,在郵件裡卻說,來臺前會遍告諸親好友,一定要「代表」大家去看鄧麗君。
動機很單純,理由不簡單,因爲對岸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每天要接收讓人耳朵快要長繭的紅色聖歌,聽覺已呈半退化狀態,一到改革開放的八十年代,在沒有八音遏密的太平時期,街頭巷尾幾乎每一家,從開始偷聽到公然播放《甜蜜蜜》、《何日君再來》……,歌聲一拌進飯菜香,老百姓的嘴裡、心裡都希望,這就是百分百的社會主義。我曾經搜索枯腸,想拼湊出斗子口中的畫面,只想到杜甫的「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斗子還提到,只要是正常人,都會憑良心說:「不愛老鄧愛小鄧。」他說很不明白這麼甜絲絲的嗓音,這麼可愛的娃娃臉,怎麼說沒了就沒了﹖說有一陣子還謠傳是政治謀殺,因爲黨的政策向來不允許「移情別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