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江北尋達摩(下)
定山寺爲南朝三大寺之一(其二爲雞鳴、棲霞),或許因梁武帝對達摩的遺珠之恨,定山寺被列爲四百八十寺之首,寺位於江北浦口區珍珠泉景區旁,原是梁武帝替高僧法定蓋的道場,達摩渡江後,先到長蘆寺後到定山寺,究竟待了多長時間,還真是不好說。
我看着唐式風格,莊嚴穩重的大雄寶殿,向一位正在收拾拖把的志工師姐說明來意,師姐要我先用午齋。
定山寺觀卓錫泉
午齋場面是繼我在南嶽衡山南山寺,再次體會的叢林家風,每人面前三個碗,一飯一菜一湯,往來添飯添菜的法師,一旁數十位細嚼慢嚥的工人師傅,沒有半聲言語。
齋畢,師姐帶我到一處正在動工的花臺圍籬旁,一位體重超羣的胖大師兄,正揮汗如雨在割截竹子,一旁有師姐掄錘固樁,有法師幫忙穩定竹梢,我深感來得真不是時候,師姐說:「人手不夠,大家都有事做。」向法師介紹後便離開。
妙運法師帶我參觀大雄寶殿內的十六羅漢壁畫,出自美院副院長之手,相較於寺院常見的羅漢坐像,更覺光彩四溢,靈動非凡,法師領我再看其他遺蹟,我被殿側一尊漢白玉雕的達摩像給吸住,忍不住連連讚歎:「連鬍子都在說法。」
師父說:「長蘆寺寄放的,過不久會載回去。」
達摩第一道場
讓人惋惜再三的,莫過於上世紀中期發大水,定山寺面目全非,那塊留有達摩坐跡跟手印凹槽的千年晏坐石,被採石工人給破壞了,在卓錫泉前面,師父說達摩因爲想家,以杖頓地,泉水因此涌出,去年來了兩位達摩同鄉,是爲了寫達摩傳,站在泉水處擡頭望山,很激動的說確定達摩曾經住在這裡,因爲獅子峰的山形和泉的位置,跟達摩老家的一模一樣。
寺附近是雨花石的產地(六合),這泉脈距珍珠泉不遠,出泉不難,我問師父:「這水能喝嗎﹖」
「可以的,就鹼比較多。」
師父送我出寺,看着師父飄颺的衣角,擡頭看背映青山的殿檐,四望卻不見山門,想住持師父還在香港募款,想南京善信仍爲建寺奔走,這遠離塵囂的達摩第一道場,竟是如此淡薄,我安慰自己:水是硬的,心是軟的。
幕府山位於長江南岸,一大片平緩的丘陵地,是王導過江後的參謀本部,最高處海拔約200米,從入口走到望江處約半小時。在江邊的達摩古洞,很難想像梁武帝望江興嘆的心情,可登上古洞上方不遠的望江處,達摩一葦渡江的畫面就不請自來。
隔江是浦口區,遊客們對着左側的長江大橋指指點點,我回想坐車到定山寺,行經7368米長的揚子江隧道,位在長江大橋以南,定山寺自然是看不到了。站在臨江處的遊客們滑着手機,動手動口七嘴八舌,說這公路、鐵路兩用的長江大橋(全長分別爲4589、6772米),1960年已位列世界第一。
毫無異議的是:1600年前,江上這個大沙洲(七裡洲),或許已經擠出了外形如帽帶沿的夾江,達摩折葦渡江的水上漂功,要越過被夾江匯入後撐開來的長江,那真是無上絕學。
達摩北上後,被妒法的菩提流支六毒不死,傳法給二祖後坐化,卻杖頭掛鞋,在終南山遇見北魏使者宋雲,叮囑他國將有難應速歸,引出了開棺見只履的公案。湯顯祖曰:「智極成聖,情極成佛。」我老想不通其中緣由,後來看到達摩的傳法內容,提到理行二入,「理入」之下手處爲:「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爲客塵妄想所覆,不能顯了。」這麼簡單扼要直指人心,由定生慧,由慧生情,達摩對中土太有情了,難怪連幫派也奉他爲祖師爺。
唐杜牧感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江南春〉)自以爲是最大功德主的梁武帝,迎來海上三年,方抵南越(廣州)的達摩,一句「無功德」,歷史就在交臂失之中改寫。《六祖壇經‧付囑品》引達摩偈:「我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從六祖慧能到現在的臨濟弟子遍天下,禪宗之所以大興,達摩的預言,是名實相符的流傳千古。
印度是個偏重哲學多於歷史的國家,我只遺憾忘了問法師:有沒有問達摩老鄉,達摩是否回到父母之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