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錒夂�上那盞燈

圖片爲�錒夂�風光。  劉 豐攝

太陽還沒有完全睡醒,�錒夂�居民家裡的燈就陸陸續續亮了起來。要不了多久,集市口就會變得熱鬧嘈雜,拉桌子,擺凳子,蔬菜、肉、魚、蟹,一個個攤位擺好,�錒夂�百姓一天的日常生活就開始了。

�錒夂�不是湖,原本是江蘇省寶應縣的一個鄉,東臨京杭大運河,西靠寶應湖,南接高郵湖,方圓63平方公里。1999年,縣裡鄉鎮區劃調整,�錒夂�鄉撤銷,併入�鎪�鎮。派出所也一同合併,只保留一個警務室。工作踏實、口碑好的李樹幹,不出意外本來是要去鎮上的。誰知,�錒夂�的百姓得知他要走,聯名寫信請求讓李樹幹留下來。

所長征求李樹幹的意見,他沒說什麼,只說回去想想。看着信上一個個熟悉的名字,李樹幹的心裡突然就像生出了根,那根,牢牢地扎進腳下這片土地

從此,李樹幹守着一個人的警務室,日復一日做着平凡的基層警務工作。

多年來,有事找老李,成了�錒夂�百姓習以爲常的一件事。早些年,從這裡去鎮上只能靠擺渡。年輕人出去打工,老人和孩子留守在家。於是,哪家有辦戶口、交電費、買藥的事兒,都會找到李樹幹。他趁着去所裡開會的空當,每一件都辦得妥妥當當。

這些年,每天清晨6點,不用鬧鐘,李樹幹就會醒來。先到集市口轉轉,哪個攤位佔道了,哪家車輛停放影響交通了,他都要順一順,既要讓攤主做得了生意,也不影響百姓正常通行。

管理好集市口,天已經放亮,家家戶戶的煙囪陸續冒起了煙。如今�錒夂�的居民已經用上了煤氣,但同時還保留着鄉村原有的做飯方式。乾淨整潔的廚房裡,除了抽油煙機、煤氣竈,還會盤上一個地竈,上面放着一大一小兩口鍋,大鍋炒菜,小鍋蒸米。做飯時,屋頂的煙囪一冒煙,廚房裡的香味緊跟着就飄了出來。

早上7點,李樹幹就開始了入戶走訪。他要趕在村民家裡煙囪冒煙的時候去。過了這個點,村民有的下地,有的去打工,家裡常常是鐵將軍把門,想見到人不容易。

村民們看見李樹幹過來,從來不跟他見外,自己一家人吃飯,順手給老李也盛一碗。李樹幹擺擺手,說吃過了,順勢在飯桌前的長條凳上坐下,掏出本子。有新情況他就記下來,沒有就速戰速決,臨走的時候不忘叮囑一句:“馬上年底了,自己養的雞鴨鵝,該賣的賣,該醃的醃,別讓‘三隻手’的偷了去。”村民笑着回他:“偷了的話,你給我們把人抓回來。”李樹幹也半開玩笑:“要是吃進肚子裡的,可給你吐不出來。”一家子人都笑了。李樹幹也笑,邊笑邊拿起登記的本子,轉身去走訪下一家。

李樹幹是“全國公安系統二級英模”、全國“公安楷模”。今年5月,在省公安廳、市公安局,還有縣裡的領導和同事共同見證下,李樹幹榮譽退休。

雖然脫下了警服,但李樹幹並不覺得是真正退休了。警察生涯雖結束,但自己還是一名黨員,只要�錒夂�百姓需要,隨時能發揮餘熱。這不,組織上又任命他爲村裡的黨支部副書記,儘管一分錢工資沒有,但他的幹勁卻一點兒沒減。

妻子笑他,這輩子就是當牛拉車的命。李樹幹也不反駁,反而挺喜歡這個比喻。牛最爲勤懇踏實,退休後能像老黃牛一樣繼續耕耘,也算是增加了生命的厚度。

從家出來,李樹幹下意識地往集市口走去。那條他穿着警服走了三十年的路,從土路煤渣路到現在平整的水泥路,他見證了路的變化,也見證了百姓從貧窮走向小康的過程。

還沒走到集市口,大老遠就聽見有人在吵。賣菜的老張和賣魚的老華,正在爲攤位界限的問題爭得面紅耳赤,眼看着就要動手。老張看見李樹幹走過來,大老遠就喊:“老李,你過來評評理!”

李樹幹看了看,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要走。老張納悶,問李樹幹:“你咋走了?”李樹幹說:“我已經退休了,你們的事也管不着了。”老華一聽也蒙了:“老李你不管了,以後我們找誰?”李樹幹回得很乾脆:“你們愛找誰找誰!”老張說:“那可不行,我們不管你退休不退休。你斷事一碗水端得平,向來不灑不漏,該找你還找你!”

其實,李樹幹不是真不管,只是想來個冷處理。�錒夂�這塊土地上,有多少條路、多少條河、多少畝地,有多少戶人家,每家有幾口人,哪些出去打工了,哪些留守在家,李樹幹的心裡都有一本清晰的賬。遇到矛盾糾紛,哪些人吃硬,哪些人吃軟,哪些人要擡着哄,哪些人要晾一晾,李樹幹的心裡跟明鏡一樣。

這倆人沒什麼深仇大恨,無非是因爲雞毛蒜皮的事而產生的面子問題,晾一晾就行了。李樹幹問老張:“吵了半天你得到了啥?”老張搖搖頭。又問老華:“你得到了啥?”老華不吱聲。李樹幹語氣嚴肅地說:“折騰半天,肚子氣鼓了,啥也沒落到,你們圖的啥?”兩人相視無語。李樹幹一手摟着一人的肩膀,語氣緩和起來:“遠親不如近鄰,你倆攤位挨着攤位,長年累月搭幫子做鄰居,和和睦睦多好。來握個手,這事就算過去了,下次再鬧這一出,我可就真不管了。”

兩人的手握在了一起。此時,太陽已經爬過了頭頂

剛回到警務室,板凳還沒坐熱,李樹幹接到了顧歡的求助電話。顧歡是李樹幹的徒弟,剛從警校畢業沒多久,局裡安排他負責�錒夂�警務區,算是接李樹幹的班。

警情並不複雜。村民老王把收割稻子的活兒承包給小張,小張將收割機開到地頭後,老王覺得要價太高,反悔不幹了,打電話又聯繫了外村一個收割機手。小張一聽火了,我大老遠把車子開過來,你說反悔就反悔,我的損失找誰要去?就這樣,兩人爭吵起來,愈吵愈烈。

顧歡沒種過地,不清楚割稻子的費用,也不知道這種糾紛該怎麼調解,只得求助師傅。李樹幹車子還沒停穩,小張就三步並兩步走過來:“老李,你斷事公道,你說這事咋辦?”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李樹幹把老王拉到一邊:“你找人家事先不問價格,人家來了嫌貴,又找別人,確實有點說不過去。我給你算算,後找的這個,一畝地便宜十塊錢,十幾畝算下來,省了一百多塊,這樣的話,你給人家小張貼補五十塊錢的油錢,還省了大幾十塊。”老王想了想,這賬算得不錯。見老王點了頭,李樹幹又把小張拉到一邊:“都是鄉里鄉親的,低頭不見擡頭見,別傷了感情。你這路程也不遠,燒不了多少油,我做主了,給你貼補五十塊錢的油費,你看行不?”小張聽了,說:“錢倒是次要的,沒他這麼做事的,態度也不好。今天看在你老李的面子上,這事算了。”

剛纔還劍拔弩張,師傅三下五除二給解決了,顧歡打心眼裡佩服。回去的路上,李樹幹告訴顧歡,做社區警務工作,羣衆基礎很重要,平時你心裡裝着大夥,鄉親們纔不拿你當外人。

顧歡永遠記得第一次走訪時候的尷尬。

那天,李樹幹帶着顧歡入戶調查。到了一戶居民家門口,李樹幹對顧歡說:“你敲門,我站你後面,就全當我不在。”門開了,探出一個腦袋,對方還沒說話,顧歡一本正經地說:“我是派出所的,到你家做個入戶調查,請你配合。”裡面的人打量了顧歡一番,沒說話,轉身就要關門。這時,李樹幹突然從後面冒了出來:“老趙啊,路過你家,看看你這兒有沒有需要幫忙的?”老趙一看是李樹幹,立馬露出了笑臉:“老李啊,快進來喝口水。”

從老趙家出來,顧歡一臉鬱悶。李樹幹安慰他:“別泄氣,這次吃閉門羹,是你說話的方式不對。跟老百姓打交道,就得學會用老百姓的語言。你上來一臉嚴肅,說是派出所的,要調查人家,還讓人家配合,人家以爲自己犯了多大事呢,哪個願意配合?”

爲了早點讓徒弟瞭解轄區情況,李樹幹帶着顧歡上漁船、進農家、下農田。遇到漁民收網,他袖子一挽,撐船的水平不亞於一個老漁民;遇見馬路上曬糧的,眼看着要被雨淋着了,他把摩托車往邊上一停,拿起簸箕就幫忙;眼看誤了種地的農時,留守老人家的秧苗還沒插,他捲起褲腿一干就是一晌。

走的村組越多,見到的村民也就越多,顧歡發現,師傅無論走到哪兒,大家看見他都是滿臉熱情,像是看見了自己家裡人。李樹幹也會趁機把顧歡往前推,逢人就說:“這是我徒弟小顧,我退休了,以後他給你們跑腿。誰要敢欺負他,我可不願意。”李樹幹說這話的時候,滿臉帶着笑。村民知道那是在開玩笑,都拍着胸脯保證:“老李你放心,誰要不配合小顧警官,我都不能答應。”

李樹幹退休後,那輛跟隨自己多年的警用摩托車,傳給了顧歡。一天跑下來,前後擋泥板上沾滿了泥漬。李樹幹拿着毛巾擦了一遍又一遍,一邊擦還一邊吹,輕輕地摸着這個曾陪着他風裡來雨裡去的老夥計。彷彿他擦的、摸的不是摩托車,而是一枚閃着金光的勳章。

走訪結束,已是暮色四合。李樹幹和顧歡開始整理一天的走訪記錄。裊裊炊煙又在屋頂升騰起來,�錒夂�百姓的一天開始打烊。警務室裡卻依然燈火通明。從高處俯瞰,京杭大運河與湖水環抱間,警務室就像是一盞點亮�錒夂�的燈。看見它,就看見了光明,便感受到溫暖和踏實。

在�錒夂�百姓眼中,正是有了李樹幹年復一年的守護,他們的生活才得以平安祥和。在李樹幹看來,他終將會慢慢老去,但不管是他,還是徒弟顧歡,抑或是其他同事,總會有一個人頭頂警徽,駐守在�錒夂�,點亮警務室的那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