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0萬冠軍之省的另一面:進球后,省長在地上翻了4個跟頭

中國足球的版圖上,職業球隊的多少一定程度上能反映某個地區足球的繁榮程度。

頂級聯賽,廣東坐擁恆大廣州城深足3隊,遠超一枝獨秀的江蘇。如果按照橢圓形兩端小中間大的發展模式,如今江蘇足球職業隊的分佈會更加合理——中超1支中甲4支中乙2支。

在2020年中國三級職業聯賽中,江蘇足球擁有了7家職業俱樂部全國第1,比肩頂級聯賽的排名。

via:南通支雲俱樂部

年初,沒人看好蘇寧中超奪冠,包括球員、自家球迷和本地媒體。儘管最終的劇本有些意外,但卻在情理之中。聯賽“爆冷”奪冠,全華班進足協盃決賽,蘇寧這一系列榮譽的背後,也是對江蘇足球近些年發展的回饋。在蘇寧這顆鑽石的映襯下,江蘇足球這頂皇冠的其他側面又是如何?

一、足球省長

在長三角地區,江浙滬是經濟發展的中心。職業足球作爲一項燒錢的競技體育,經濟體量的大小,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一個地區足球發展的上限。

2018年上海上港圓夢中超,2020年江蘇蘇寧捧杯封王,唯獨浙江是個例外。

via:《足球報》

“滬蘇兩地政府很重視,尤其給頂級聯賽的俱樂部各方面的支持和紅利。其次是政府的引導,江蘇各縣市都嗅到了這股味道,許多投資人更願意去搞足球。在中國,足球也揹負了競技之外的更多作用。” 浙江的資深體育媒體人分析道。

這樣的解釋有一定合理性,從江蘇足球發展的歷史來看,高層的重視是8000萬人口大省足球發展的一個助推器。

“我印象最深的是之前南京體育學院的蔡院長,給我們講了許多90年代末省裡的領導,省長副省長爲了幫助球隊,親自去開全省的聯誼會。” 跟隊17年的江蘇記者張昊表示江蘇的領導一直很牽掛足球,1997年爲了降級的江蘇隊,省長還專門開會研究足球的發展事項,這是史無前例的。

“有些省長,五臺山體育場比賽必到。有一次天冷,大衣忘了穿,他們還堅持看完。老省長姜永榮還曾經爲江蘇隊打進一個關鍵進球而在地板上翻了四個跟頭……”

此後江蘇足球進入了“舜天時代”,在次級聯賽徘徊了8年後實現衝超,隨後在頂級聯賽留下了幾項紀錄——7秒最快進球,65769人的單場上座之最。

via揚子晚報

在廣州、杭州、成都和南京都呆過的汪嵩,對於江蘇球迷的熱情深有體會:“每場球對球隊的關注度和入場人數要遠高於我之前效力的幾個地區,不是說這幾個地區的球迷不關注足球,或許是他們關注的點沒那麼執着。有些關鍵場次,其他地方也會涌入不少球迷,江蘇這邊即使不是強強對決,每場最差也有兩三萬人去看。”

11月底的超甲升降級附加賽,浙江綠城與武漢卓爾的兩回合比賽都在蘇州進行。對於這樣的一場中立比賽,現場不少江蘇球迷的出現,讓浙江的資深體育媒體人有些驚訝。

“當時我在停車場和球場外圍,還能看到不少穿着蘇寧球衣的球迷進場觀看,如果是放在浙江,(現在)可能大部分本地球迷都不會去看一場中立的比賽。奪冠確實會提升當地球迷對於足球的熱情,甚至影響下一代小朋友對於足球的熱愛。”

“但這不能說浙江人對足球的熱愛不夠,今年卓爾綠城的附加賽,搶票很厲害。綠城俱樂部只能提供一兩千張,但有五千多人在搶,原來是或者低價出售的球票,在某寶上也能炒到了幾千塊錢。某地球迷對於足球感不感冒,說到底還是成績決定的。在中國,足球還是看熱鬧的人多。”

汪嵩吳曦

相比於熱情的領導和狂熱的球迷,蘇寧俱樂部的風格卻是截然相反——低調、務實。這既有教練的影響,也是環境的使然。在江蘇生活了3年的汪嵩,回憶了自己抵達南京後的感受。

“球隊的包容度很強,隊員們比較循規蹈矩、踏實、有韌勁,整體上很平穩,沒有太大的起伏。大夥對於戰術的理解,對比賽的付出都是兢兢業業,打法很務實。”

“現在看這批球員,很少有刺頭,大部分都很老實,到場上也很好用,新加盟的球員有調皮了,但慢慢也被環境所改變。”張昊舉了吳曦等球員的例子,而像羅競等年輕一代未來也有可能朝着隊長的方向努力。

羅競絕殺上港

“我是覺得江蘇環境蠻養人的。”

二、球迷至上

在江蘇的球迷圈,有一位叫胡欣的球迷。今年80歲,老爺子見證了江蘇足球職業化以來的二十餘載風雨,從邁特、舜天到如今的蘇寧時代。在胡欣的家裡,有一本專門記載了江蘇隊比賽的日曆表,每逢主場的比賽,他幾乎場場不落,前兩年甚至還跟着球隊遠征

在被問及爲何這麼熱衷於江蘇隊時,胡欣坦露全因熱愛:“贏球能讓我高興,輸了也沒辦法,因爲球隊總會有失誤的時候。”這樣的回答不免讓人想起了羅馬官推曾經的一句話:“如果你在1-4時不愛我,3-0時你也不配擁有我。”

頂級聯賽的江蘇隊固然可以靠底蘊、靠成績吸引球迷,但對於其他省內的中小球隊來說,他們又該如何去贏得“胡欣們”的追隨呢?哪支球隊最有可能俘獲“胡欣們”的芳心呢?

老球迷胡欣

“目前來看,崑山FC的機會最大。”

“崑山FC的各項服務都做得不錯,讓人有一種家的感覺。”張昊說,“雖然身居中甲,但品牌活動可排進中超前3,比如四進活動,進校園進社區、進企業和進機關。”

自從2018年被崑山文商旅接手後,球迷工作就成了俱樂部的工作重點。“我們是新的球隊,球迷文化對於我們非常重要。”球隊品牌負責人王曉彤介紹道。

爲了做好球迷文化的建設工作,崑山FC開始了中西合併的學習之旅,近鄰學日本,遠洋觀羅馬。

第一步,進社區。

以主場崑山體育中心爲據點,走球場包圍城市的模式。從體育場附近2至3公里範圍內的社區做活動,增強球隊的地域屬性和歸屬感,慢慢輻射出去。

今年的重陽節,俱樂部組織了預備隊球員陳翰、王君等人進社區慰問老人。吉他彈唱、象棋切磋、顛球表演,一下子跟老年人打成了一片。

“活動中我們還帶上了俱樂部合作的理髮機構,給老人做義剪,讓更多的居民認識並喜歡球隊。”

第二步,進企業。

常年位居中國經濟百強縣第一的崑山,因經商人口多,外來人口流動性大,如何把這些人變成自家球迷,難度不小。對於這一塊球隊主要分兩步走。

首先組織球賽,以球會友,每週堅持與各大企業隊切磋球技,加強與各企業的聯繫。

合作的商家

其次,疫情期間加強與商戶的合作。從今年4月份開始,與俱樂部尋求合作的商戶就有24家,行業覆蓋了球迷日常的生活所需,包括飲食、酒店、醫療、理髮、健身、藝術培訓、展覽演出等等。

“球迷註冊成爲崑山FC的會員,去這些門店都能打折,俱樂部也是間接幫助這些企業增加生意,助力他們疫情後的復甦,明年估計入駐的會更多。”

第三步,與球迷爲友。

“崑山經濟發達,不少人都忙於掙錢,感覺那裡的人以前沒時間也沒精力去看球。”張昊表示俱樂部維繫球迷羣體這一塊,有自己的一套互動模式。球隊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宣傳,而是以一種平等的視角去接近球迷,讓第十二人去發聲,讓他們去參與俱樂部的活動。

當你關注崑山FC公衆號的時候,會彈出一句調皮的標語——我叫“崑山FC”,不是“KFC”(嗯,有點羅馬官推內味了)。

視線向下,底欄的菜單C位留給了“球迷陣營”,點開後的首欄就是球迷故事,裡頭既有一個人的遠征戰鬥、來自中國臺灣的崑山粉絲,還有洋球迷的追隨。不分國別、年齡和種族,只要披上“你我共崑山”的圍巾,就有可能成爲俱樂部追逐的焦點。

10月24日,在成都的雙流體育中心,崑山迎戰綠城。崑山FC一側的看臺出現了一個陌生的面孔。“我們在看臺上拍攝,突然發現一個新面孔,這時就會去閒聊,然後看看有沒有新的故事可以挖掘。”

經過一番打聽,王曉彤得知這位盛同學是來成都求學的崑山人。本場比賽爲了支持家鄉球隊,他特地帶了30人左右的學生團過來給崑山FC加油助威。

隨後,盛同學的故事也出現在了公衆號和隊刊裡頭。“他們能挖出這些東西,能感染一部分人,這裡頭就有潛在的球迷。還有一些夫妻、父子的故事,做的不錯。”張昊對這些都如數家珍。

第四步,以家庭爲單位,全家球迷化。

此前的比賽日,不少球迷都會與伴侶、孩子前來球場,偶爾還有老人跟隨,一家子孫三代路過檢票口的場景,讓俱樂部人員倍感溫馨。

“這種以家庭爲單位去發展更多的球迷,我覺得是一種很好的模式,這樣也不會產生看球分歧和矛盾。”王曉彤認爲球場看球本質上也是一種家庭聚會,就像不少日本俱樂部在比賽日會舉行一些家庭活動,如遊戲比拼、水上樂園等等。

因此,崑山俱樂部要發展的球迷羣體涵蓋了所有年齡段,以父母爲主導,以此來影響晚輩與長輩。

線下到線上,再從線上迴歸到線下,經過2年的經營,2019年球隊場均主場的上座人數達到5257人,比2018年增長了近8成,時不時還有破萬的上座數。

2020年中甲開賽之前,球迷與球隊一路同行,把球隊送到常州賽區之後,他們才返回崑山的第二主場,爲球隊加油助力。

“球隊的工作人員沒那麼多人,但球迷會主動幫我去記錄場內外的一些東西。他們不少人會使用手機剪輯,去拍攝去製作,不少俱樂部的報道取材就是來自於球迷。”王曉彤說道。

三、開班狂魔

前段時間,當國足年終FIFA排名最終確定時,足協2017年制定的《2020行動計劃》的6大目標也被挖了出來,結果無一實現。同樣在2017年,江蘇省政府下發了有關省足球改革發展實施意見通知。

由此,江蘇足協制定了《江蘇省足球運動協會2020行動計劃》,業務發展目標一共有5項要求。對於人才隊伍建設這一項,省足協要求2020年完成各級持證教練員總數達4500人以上。

業務發展目標

“目前已經超標完成了。” 江蘇足協技術部官員陸闖介紹道。“具體能排在全國省份的第幾位不太清楚,總體上應該屬於第一集團,另外幾塊總體上有很大突破。”

經常跑青訓,進校園的記者張昊對這基層教練培訓深有感觸:“教練員培訓可以說是全國第一。很多地方就是先報先得,江蘇這邊是按需開班,如果人多的話那就多開幾個班。”

青訓方面要領先於江蘇的上海,在開班方面同樣供不應求。一個班30人,很多時候都是僧多粥少。“我在上海生活,自己報不上E級,最後要考證培訓只能去浙江報名了。”一位草根教練員培訓後參加等級考試,前後共花了4天時間,差旅費全部自己掏。

反觀2020一年,江蘇足協在教練員培訓已經開班68期,各等級持證達2698人,比去年多出182人。其中E級開班最多,共開設了43期,培訓了1290人。

“一直在辦班,一屆一屆的,他們都忙不過來。”張昊走了不少地方,看到了這幾年江蘇青訓由點到面逐漸鋪開的過程,職業俱樂部也涵蓋其中。“江蘇足協政策把班開到蘇寧俱樂部,送課上門。大多數現役球員都擁有了E級教練證書,不少預備隊的年輕球員在學D,有些已經在學C級教練證。”

“江蘇足協不能說全部滿足,儘量做到有求必應,因爲很多地方教練員的學習熱情非常高。” 陸闖分享了一個小故事,他說在疫情期間,不少培訓改爲了線上。比起以往E級線下培訓只能報30人,線上開班的上限是300人,即使是這樣辦班,也是供不應求。“每次都有進不了會議室的教練。”

在不斷開班的過程中,教練員培訓的質量也需要得到保證。在數量與質量的平衡下,江蘇足協不可能無止境地加班。

“首先每年的時間是有限的,其次講師的數量也是有限的,最後還要兼顧課程的質量,我們只能是在保證質的基礎上,去嘗試開更多教練班。”

爲此,江蘇足協每個月都會給自己做一份目標清單,包括預期開班的數量、培訓人數和相關的培訓信息。而這份表單中還有上個月的工作回顧,在哪裡開,開了哪些等級,一共開了多少等等都會被一一羅列。

除了培訓班報名名額有限之外,現實中教練員遇到的問題遠不止這些。“遇到的問題千奇百怪,層出不窮。”陸闖說常見的有溝通受阻、比賽發揮失常、心理調節不順以及傷病康復等等。有些領域是教練員的盲區,這時候江蘇足協會開設特定的專項培訓。

然而,瞭解這些需求並非易事。

很多時候,陸闖會在日常的聊天或者出差過程中,聽到教練員們透露的帶隊困擾。 “可能說者無意,但作爲聽者,我是有責任去將這些問題進行分析,然後做出一個解決方案。”

“越貼近實際教學的東西,往往越是教練員最真實的需求。”

“好比教練會說小球員不好管,新生代太有主見,不太好溝通。”聽到此類的心聲後,江蘇足協會去聯繫相關的專家學者,開設“心理培訓”的輔導班,對症下藥,幫助教練更好地去了解青少年的心理成長。

11月8日在揚州舉行的精英教練員培訓班,江蘇足協就邀請了中國足協技術總監克里斯,男足體能教練Lamb等專業人士,針對教練員實際中遇到的問題進行答疑解惑。

在張昊看來,行業主管部門的重視,讓江蘇青訓有了趕超浙江的趨勢。

“前些年綠城青訓實力很強,尤其有職業隊在頂級聯賽,又是經濟大省,對於青訓的刺激非常大。江蘇這幾年都在追趕上海,人才越來越多,我看過的一些小朋友年紀很小,就已經進入省隊了,這在前幾年是不可思議的。像民營的還有珂締緣,在大運河城市足球精英邀請賽,戰勝富力申花的梯隊,最終拿到了冠軍。”

一位浙江的資深體育媒體人表達了類似的看法:“中超冠軍的青訓,家長可能更願意送孩子過去,冠軍的光環會吸引更多優秀的教練員。”

儘管外界對於江蘇足協的教練員培訓工作不乏鼓勵,但仍然有不少值得優化的地方。比如教練員培訓數量大幅增長,但金字塔上層和頂端人才依舊匱乏。

同時,如果要向上海看齊,江蘇的幅員遼闊反倒成了一個缺點。上海足協組織一個培訓,四面八方的教練地鐵就能到達,但江蘇不行。“我們在南京辦班,從連雲港那邊過來培訓,可能就要四五個小時,總體佈局和培訓班培訓難度比較大。”陸闖說道。

“疫情給我們更多的思考時間,之後可能會開小班,講師流動,教練員不動。線上培訓也是後續的主力軍,適當地與線下相結合,最大限度地抵消距離帶來的不便。”

四、互利共贏

政府與俱樂部——高層熱衷體育事業,熱愛足球,間接催生了許多俱樂部。球隊從政府獲得政策與紅利,政府從俱樂部獲得城市名片與品牌宣傳。

俱樂部與球迷——球迷走入球場,並肩齊聲吶喊,獲得一種身份認同,精神寄託與歸屬感,這是屬於他們的社交方式。同時,第十二人的擴大也讓俱樂部擁有了更多商業變現、自負盈虧的可能。

行業部門與從業者——好的苗子源於優秀的教育者。想要更多本土足球人才的冒尖,優秀的教練肯定必不可少,而足協對於教練的培訓便直接影響了未來人才的質量。反過來,通過積極參與培訓,教練獲得知識與經驗,幫助自己更好地帶隊,獲得更大的晉升空間。

這樣由上至下,從政府到足協俱樂部,再到教練球迷,唯有各個環節,各大羣體都各司其職各盡所能,纔有可能讓各自的齒輪緊緊咬合,最終驅動這艘足球巨艇緩緩向前。

從前江蘇足球是“一枝獨秀”,到如今俱樂部遍地開花。從前的江蘇球員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到現在的條條大路通羅馬。江蘇的職業天花板變寬了,層級變多了,眼界也變廣了。

正如張昊所言:“以前看到恆大,我們都是崇拜,現在就不是了,江蘇足球從學習他們,研究他們再到如今已經能跟他們扳手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