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所高校廁所裡的衛生巾革命

*本文系本站看客欄目出品。

隨着第一個衛生巾互助盒在高校落地,越來越多的學校自發響應。一場高校廁所裡的衛生巾革命,正在席捲全國。

少說話、多做事

10月24號晚,幾乎要睡在暨南大學圖書館的考研女生們,在女廁發出了第一聲驚呼:“下午還沒有的!”

圖書館女廁的牆上多出了一個筆袋,裡面裝着品牌不一的衛生巾和棉條。爲防過敏,有人用便利貼貼心標記:“丹碧絲導管,保質期2022年”、“蘇菲,2021年”。

使用指南以同樣簡陋的方式附在一旁:“將任意品牌衛生巾或衛生棉放入盒內,取一放一,應急使用,之後有空再放回,補充容量”。最後一句話被重點加粗:“女孩從不應該爲月經羞恥,要知道每一次月經,都是月亮對潮汐和你的牽引”。

這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衛生巾互助袋。至於是誰放的、什麼時候放的,百般疑惑,女孩們匯成一句:“感動,女生幫助女生。”

暨大圖書館女衛生巾裡的互助袋,用的是文具店內最常見的塑料筆袋。受訪者供圖

“衛生巾互助盒”的點子最初來自一位大學老師,她定下規則,“拿一片放一片”,供教室裡的同學應急使用。10月14日,微博博主樑鈺(曾策劃過“姐妹戰役”行動和“月經安心行動”,爲一線女性醫護及處於貧困狀態的未成年女性送去經期用品)收到她的投稿,“衛生巾互助盒”正式進入公衆視野,之後,公益組織“予她同行”迅速跟進,倡導爲校內女性提供便利、打破月經羞恥。

暨南大學內,最初放置衛生巾互助袋的圖書館。狗露攝

接下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最早響應的是華東政法大學,10月21日,女生們在明法樓三樓放了第一個互助盒,還額外塑封了幾張海報,“有想做盒子的姐妹可以免費取”;

22日,中國政法大學跟進,宣傳海報上寫着“感謝華政姐妹授權,希望學校早日替代我們的民間盒子”;

23號,衛生巾互助盒有了專屬的開源貼紙和宣傳海報。

截至11月15日中午13點,放置衛生巾互助盒的學校,達到378所。

上海立信會計金融學院同學拍攝的互助盒。

在此之前,經期到來、手頭卻沒有衛生巾的女同學們出路並不多:用紙巾墊一墊,爭取在它變得軟爛、溼悶之前,到廁所門外等來一個路過的善良女孩兒。一個沒有,就腆着臉等待下一個;如果沒有這樣的勇氣,那就硬着頭皮,快步走到最近的小賣部或超市;最糟糕的情況是連紙巾都沒有——褲子會無可避免地印上痕跡,今天註定是扭捏、困窘而尷尬的一天。

暨南大學圖書館內,“衛生巾互助袋”的使用指南。受訪者供圖

殷艾寧最早在朋友圈看到舍友小鄭的號召:“有沒有想一起做衛生巾互助盒的?”她的第一反應是“很不靠譜”——拿一放一,全靠個人自覺,即使在大學校園裡,也不是特別可行。但她的直覺是,“試試看?”

今年9月,她從暨南大學深圳校區轉到廣州石牌校區,校區以五條人歌裡那個“風吹過石牌橋”的古早城中村得名。她喜歡自己的歷史專業,喜歡這裡的老師和同學,喜歡逛這座尚顯陌生的城市,最喜歡他們“超出社交距離的人文關懷”。

但落差實在太大:在深圳,社團活躍,有各種各樣的策劃活動;來到“學術味濃重”的廣州校區後,她不再參加社團,也沒有參與任何增加綜測的活動,一下子掉進了另一個溫層。

殷艾寧所在的暨南大學石牌校區。譚海彪

專屬於殷艾寧的標籤裡,有B站五級號、前時代少年糰粉絲、歐美圈路人、《說唱新世代》忠實觀衆,但她很難主動跟別人說:“我是女權主義者。”她覺得這個詞已經被污名化了,“女性主義者”可能更好。

她的思想啓蒙自一位女性友人,兩人初中上的是同一所外國語學校,後者學理,是堅定的女權主義者,無論是高中的物理競賽,還是大學的計算機專業,都一路笑傲。受朋友影響,殷艾寧的女權意識慢慢覺醒。但上大學後,朋友愈發激進的言論開始讓她感到不舒服,但她並沒有指出來,“有時候我會反思,是不是我比較保守?”

在向前進一步和保守之間,殷艾寧一度搖擺,直到聽說了互助盒計劃,她無暇顧及其他,只是一頭扎進這種行動的快感裡:“因爲我感覺確實有一些實實在在的權利,這種制度性的東西是實際的,而並不僅僅是微博上罵着。而且,現在理論比實際脫節太多了,我可能更願意少說話、多做事。”

對於一些新的概念、新的觀點甚至新的分歧,殷艾寧認爲“一切還在探索中”。受訪者供圖

舍友的朋友圈鉤住了她腦子裡的那根弦。實際上,殷艾寧被拉進“衛生巾互助盒絕美姐妹羣”時,這個僅有8人的小團體,事業剛剛“破產重組”。

在此之前,暨南大學的衛生巾互助盒計劃共有3股野生力量:第一股,由小鄭和學姐主導,盒子自主、自費、自制,投放在校區唯一一棟教學大樓的2樓,之後,未經告知即被收走;第二股,由不知名熱心人士投放在圖書館廁所,之後同樣被收走;第三股,由“姐妹羣”羣主童童發起,在自主籌款結束,準備採買物資時被學校勸停,校方建議她們和學生代表組織或相關職能部門溝通,並提交計劃書。

接連受挫後,第二股力量再無音訊,剩餘兩者聯合起來,又吸收了包括殷艾寧在內的新生力量,重組爲“衛生巾互助盒絕美姐妹羣”。羣內全是女生,彼此不知道姓名、年齡、專業,都以網名或代號互稱。她們目標明確:獲得學校的許可

暨南大學教學樓內,曇花一現的衛生巾互助盒。受訪者供圖

10月22日晚,童童在微博首頁刷到了“衛生巾互助盒”的相關轉發。此時,距離最早的倡議微博發出已有一週,#衛生巾互助盒#的微博話題,閱讀量達到了上百萬。

樑鈺的微博裡,不斷有來自各地高校的學生分享新的經驗,其中最火熱的話題之一,是“如何獲得校方/單位的支持?”她們一邊編織靈活的話術,澄明自己的“社會擔當”,樹立合法性,一邊在校團委、學聯會、學代會、志願類社團、物業管理等職能機構之間奔波、周旋,期待一份許可。

“予她同行”提供的開源海報。圖源:予她同行

看到微博時已是深夜,童童把博文分享到“暨大女生互助羣”,問:“有姐妹一起做這個嗎,順便,這個應該跟什麼徵求同意呀?”迴應立刻涌來,接着就是拉羣。

面對“先徵求學校同意”還是“先做互助盒”的問題,羣內第一次產生分歧,規避風險的留在大羣,厭倦流程、渴盼落實的出走,又建小羣

羣內負責籌款的同學發了自己的二維碼,24小時之後,籌款結束。接着找過來的是學生代表大會(以下簡稱“學代”)的前任常委,對方溫柔而堅定,表示“學校已經大概瞭解到這個互助活動”,想和她們聊一聊。

前任學代常委聯繫童童的聊天截圖。受訪者供圖

於是小羣再重組。負責籌款的同學,將微信紅包一個一個還了回去,因爲“家裡有事”退了羣。小鄭和學姐的圖書館行動受阻,也加入姐妹羣,同時捎來了從深圳大學朋友處拿到的“衛生巾互助盒子開源策劃案”作爲參照。

殷艾寧加入時,全新的“絕美姐妹羣”正磨刀霍霍,討論、分工、幹活。石墨文檔問卷調研、寫策劃,她們爆發出課堂presentation和小組作業時從未有過的執行力和積極性。

“絕美姐妹羣”的成員們以線上共享文檔的方式協同工作。受訪者供圖

然而學代傳聲的溝通方式讓她們擔憂。

提供開源策劃書模版的深圳大學學生們,從開始籌備到校方通過,只用了一週多一點的時間。但和“姐妹羣”接洽的學代會現任常委,卻一直強調“我不能代表學代”。

11月10號,策劃書提交後,羣內一個在學代任職的成員試圖聯繫輔導員,對方給她推薦了教師代表大會,於是,她們又遞交一遍策劃書。

等待答覆期間,衛生巾互助之風已經刮進了中學——11月16日,在師生提倡、校領導支持下,福建一中計劃全校覆蓋衛生巾互助箱。#暨南大學衛生巾互助盒#也一度登上熱搜,殷艾寧點進去一看,閱讀量少得可憐,帖子互動也極少,結合校內互助盒迅速被撤的現狀,她 “覺得很諷刺”。

“予她同行”提供的開源海報。圖源:予她同行

Boys help girls

爲了吸收經血,世界各地的女性曾經使用過各種天然材料。當古埃及的男人在金字塔和方尖碑上刻畫象形文字時,女人們巧妙地在體內插入柔軟的紙莎草吸收經血,上世紀20年代,外用的布墊最終成爲首選,但它們既不實用,也不舒適。

所幸哈斯(Earle C.Hass)博士是一位善於觀察的醫生。他注意到妻子對衛生巾的不滿,結合手術過程中用棉花止血的經驗,發明了帶有塗敷器的一次性衛生棉條,並在註冊商標時,將“衛生棉條”和“陰道塞”兩個詞結合,取名丹碧絲(Tampax)。後者被投放市場後,一直沿用至今。

上世紀20年代,美國率先出現可穿戴、可重複使用的各式衛生巾。

如今社交媒體已成戰場。就性別平權這一議題,支持和反對者各自揮舞着大旗,口舌相爭屬於家常便飯。在這場交戰中,一旦落入男女二元的社會性別框架,人們便模糊了真正的立場。很多女性被歸入“女拳”,而更多的男性則難逃“蝻犬”或“蛆”的互聯網狙擊。

但像哈斯博士一樣具有同理心的男性似乎沒有消失。

哈斯博士於1933年爲他發明的月經用品註冊專利。

總是“Girls help girls”,“Boys help girls”是否可能?唐慶葉在朋友圈看到衛生巾互助盒之後,立刻意識到他能做什麼:作爲暨南大學新聞社的編輯、校園媒體的一員,他“想幫助她們”,意識到用詞欠妥,他立刻糾正道:“也不能說幫,只能說客觀地去報道一下這個事情。”

他比殷艾寧和童童想得更遠。除了互助模式的道德風險和學校的許可外,他想到的是衛生巾的儲存風險,“有人可能會使壞,可能污染一些衛生巾。一旦有這個事情發生,沒有人出來負責,這個組織不可能負責,她們是個人。如果有人生病了,那就是衛生事件。一旦衛生事件發生,互助盒這種事情就不可能在任何地方出現了。”

實際上,他也是最近才接觸到“月經羞恥”這個概念。他在天津接受了完整的應試教育,但性教育的影子極其淺淡,幾乎沒有蹤影。他的性知識來源於瀏覽網頁時曖昧的飄窗廣告,以及生物課的基本生理常識。

他依稀想起初中時,大家談論數學題,討論遊戲,就是不討論身體的變化——無論是女生們的月經,還是男生們的遺精,“好像大家都沒感覺”。

暨大圖書館一隅。譚海彪攝

在新聞社的內部選題會上,他報的互助盒選題反響激烈。採訪部共3男11女,社長是女生,高中在上海讀女校——一個似乎已經實現月經自由的環境。從個體的生命經驗出發,她質疑,月經羞恥是否真的存在?

唐慶葉沒有讓步。在討論由誰操作時,大家一致認爲“你報的題你做唄”,沒什麼性別之防男女之分。

一開始,唐慶葉也擔心——他看了太多兩性對立引起的爭吵,不希望衛生巾互助盒成爲下一個導火索,繼續爲無休止的性別罵戰貢獻燃料。後來,和“姐妹羣”的那次交談卻讓他感到安心。

正式採訪時,他和5個“姐妹羣”成員約在食堂的角落,線上還掛着3個人。9個人一言一語聊了1個半小時,從初衷聊到困難,從各自的月經羞恥經歷聊到月經貧困。其中一個成員告訴唐慶葉,互助盒之所以放在公共洗手區域,是因爲廁所內部過於潮溼,容易滋生細菌,因此放在外面會好些,而不是爲了讓男生女生都看到。

唐慶葉倒覺得區別不大:互助盒的初衷是爲女生服務,到底是放在女衛裡面還是外面,在這個議題上,“男生的意見並不是那麼重要”。

順着話題,他問了成員們一個問題:“你們覺得互助盒這個事,是能鼓勵女性去打破月經羞恥更重要,還是這個盒子放在衛生間裡,幫助到有需要的人更重要?”

他沒想到,“姐妹羣”的回答是後者。

人來人往的圖書館入口。麥梓楊攝

相較於女生,知道互助盒的暨大男生並不多。唐慶葉問在圖書館兼職的舍友:“誒,你知道那個衛生巾互助盒嗎?”對方搖搖頭。

但舍友們都很支持唐慶葉。“衛生巾互助盒”引起反響後,網上有男生跟風,喊起了“手當其衝”的口號,嘲弄般地仿照“衛生巾互助盒”,放置了“衛生紙互助盒”。

聊起這個,宿舍裡的幾個男生覺着“莫名其妙”。對於他們來說,性別不是事,男生女生不過都是一具身體,或者說,一具物品罷了——唐慶葉從生物系轉專業到新聞系,舍友也都是學生物的。

後來他拖了一星期,寫了兩千多字的稿子,還沒發。社長讀完文章,誇了他兩句,不忘提醒他改文章的小標題。

“她們需要接受一些性教育”

和暨大衛生巾互助盒不同,11月2號投放至今,上海外國語大學的衛生巾互助盒已成功運營了大半個月。

一隻四四方方的白色塑料盒,粘在教學樓和圖書館的女衛牆上,周圍環繞着三張紙——拒絕月經羞恥的海報、每日檢查表,以及受西南政法大學啓發的“衛生巾互助公約”。打開盒子,除了用密封袋包裝好的衛生巾外,還有一張貼紙,寫着“請記得放回”。

連雨在上外讀研三,她清楚記得,當時她在椅子上休息,打開微博,刷到了衛生巾互助盒的推文。很多學校已經參與進去了,而她所在的上海外國語大學女生多,“那就更應該搞起來了”。

最早出現在上外圖書館女廁的互助袋,和暨南大學是同款。受訪者供圖

連雨所在的“SISU互助小組”一共16人,唯一的男生是她們的學弟,叫吳林,也是第一個在上外放置衛生巾互助袋的人。

作爲男生,吳林上學時從沒機會認識月經,後來受一位女權主義好友的影響,纔開始瞭解自身以外的性別。看到微博後,他第一時間打印了海報,買了筆袋和衛生巾,進不去女廁,就拜託那位女性朋友幫忙。

第一次看到圖書館女衛外牆上的互助袋時,連雨有些激動,在此之前,她已經爲學校的許可接連奔波了好幾天。得知圖書館的物業管理獨立於學校後勤處後,她聯繫了吳林。

對連雨影響極大的一本書。受訪者供圖

初中時,連雨有過一段“疑似被校園霸凌”的經歷,總是受到女生的排擠和冷落。

一次月經量多,漏在了校服褲上,她站起來一看,椅子紅了。她又驚又怕,一邊擦一邊留心旁人的反應——幾個女生露出了嫌棄不已的神情。幹紙擦不乾淨,沾水擦,連雨的手上也沾了丁丁點點的紅,女生們的表情愈發厭惡起來:“我靠,你看她好惡心。”

連雨聽見了,聽得很清楚。現在,她唯一的感覺是,“她們需要接受一些性教育”。

“衛生巾互助盒”並非她唯一一次行動。最近,她還給高級翻譯學院英語口譯的研二學生們做了一場性教育Presentation,從蘇格拉底的“認識你自己”講到處女膜的構成,再到避孕措施和知情同意的概念,20分鐘的展示時間壓根剎不住車。

這可能是這些早已成年的學生,此生上過的最完善的性教育課堂了。課後,老師跟她說:很後悔,希望把12歲的女兒也帶來聽一聽。

連雨在課上展示的PPT。受訪者供圖

互助盒計劃零零碎碎加起來只花了105塊。盒身是採購的同學從網上淘來的棉籤盒,外表大方,背膠牢靠,大小適宜,9塊一個。

“SISU互助小組”每天派人對校區內的5個互助盒和互助袋進行檢查、維護:先要用酒精棉片擦拭盒子表面,再檢查衛生巾是否過期,是否需要補充,密封是否完好,最後,在檢查表上簽字,拍照發在微信羣內,和第二天負責的人交接。

上海外國語學校虹口校區目前有4個這樣的衛生巾互助盒、1個互助袋。受訪者供圖

最初一批衛生巾是連雨衆籌來的。4個盒子,每個需要放4片衛生巾,加上補貨要用的,算起來只需要30片,同學們卻恨不得一包一包地給她們塞。

然而,補貨用掉的6片讓連雨有點失望——負責檢查的同學,每天都會觀測盒內的餘量,以及用完後有沒有人自覺放回——只有在一片都沒有的情況下,他們纔會補貨。

“取一放一”下面是紅筆畫着的波浪線。受訪者供圖

用於補貨的衛生巾幾乎都消耗在圖書館。連雨“現在都有點不懂”:在她看來,能進圖書館的都是上外師生,素質較高,這應該是最不用擔心的一個地方,但在3、4樓,甚至出現了衛生巾“兩天都剩零片”的情況。

這種失望並不是第一次襲擊她。她們貼在圖書館4樓走廊的“拒絕月經羞恥”海報,不止一次被挪進了女衛生間,她們再貼出來,又被挪進去。最後,圖書館出來一位女老師,讓她們不要貼在這裡。

“爲什麼?”她們問。通道里還有垃圾分類的海報,上海垃圾分類了。

“你放在這裡大家都能看見了。”

“目的就是要大家都看到。”

老師說:“這樣多不好,有的人看了就覺得不舒服”。儘管老師“也知道月經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情”,但貼在4樓通道的海報還是反覆被撕掉。

被反覆撕下來的宣傳海報。受訪者供圖

衛生巾互助盒何去何從,連雨還沒有想好。“我們還有一年半畢業,現在還沒有討論,但應該會找信得過的學弟學妹,比如吳林,看看他跟同學們有沒有意願做下去”。

最好的情況是“後面就用不着這個盒子了”——在互助盒落地的同時,她聯繫了筱葉子公司,對方和學校國資處(國有資產管理處)接洽得十分順利,目前在上外兩個校區各佈置了一臺衛生巾自動售賣機

連雨希望大家以後都用售賣機,“這樣質量能夠有保證”。

自助售賣機安裝後,連雨和朋友們都去買了衛生巾,以示支持。受訪者供圖

衛生巾革命向前一步

孫曼最近很忙。從10月中旬開始,陸續有各大高校的學生打電話進來,希望推動衛生巾售賣機進校園。一開始她摸不着頭腦,後來有學生跟她解釋,她才知道有衛生巾互助盒這麼個事兒。

2015年,孫曼和朋友創立了筱葉子科技有限公司,主打衛生巾自動售賣機,口號是“改變女性出行習慣”。她和好友去日本旅遊,看到好多公共場所都有衛生巾自動售賣機,國內既然沒有,“不如就做一個”。

創業團隊只有8個人。市場調研開始了,6個男生負責發問卷,發微信、打電話問自己的女性親朋好友。剩下的2個女生守在北京西單、東單的商場女廁門口,看人出來就攔着問。

實際上,絕大多數商場都向顧客提供免費衛生巾,但90%以上不會給出標識——這就需要直面困境的女性,自行尋找服務檯或可以幫忙的保潔阿姨。孫曼記得:“只要是女孩子都沒有(抗拒的),都特別接受,甚至很興奮。”

初代衛生巾售賣機上寫着一句話,“我是你今天的小幸運”,然而,2016、2017年兩年加起來,團隊安裝的機器不超過50臺。2017年,無人自助售貨終端成爲新風口,一些媒體採訪孫曼,聽她說“都不好意思說公司的銷量”,有記者誤解了原意。結果文章發出後的一個半月,接連有不同的風投公司打電話,問她是否需要融資。

筱葉子的第一代產品。受訪者供圖

身邊一些男性友人不看好她的項目,好言相勸:“姑娘,這個項目別做了,虧死了。”甚至有的商場裝完機器後還在問:“真的有人買嗎?”

以前孫曼不理解,挺氣的,後來就想通了:“我們是站在女性的角度,他們是站在男性的角度,出現分歧是正常的。”

如今,她的團隊壯大到20多人,機型進化到第5代,主要合作對象是商場——越是高級的商場越注重這些細節。商場之後就是高校。2017年前後,筱葉子和北京林業大學合作,這是第一所高校,隨後,產品開始鋪設在華北各所高校。

最新一代衛生巾自助售賣機。受訪者供圖

儘管承諾免費安裝,但衛生巾售賣機進高校還是面臨重重困難。

首先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複雜的審批流程讓一些老師望而生畏。和更多老師溝通後,孫曼瞭解到另一層面上的顧慮:“他們會說,我們上面也是有領導的,領導會來視察。我們引進這個東西,如果是我們花錢買的,你花的錢值不值得?這是需要報批的;(如果)我們不是花錢買的,你們這是個消費的東西,這就屬於有點商業運作了”。

最離譜的是東北某高校,不僅開出天價“進場費”(即學校在管理衛生巾售賣機方面需要支出的運行維護成本),還“坐地起價,要我們給兩萬塊”。雙方直接談崩。

後來團隊被迫做出調整:在免費進校安裝的基礎上,統一給高校每年1000元的管理費,需要時,請行政部門的老師代爲補貨運維。

逐漸走進高校的售賣機。受訪者供圖

和連雨聯繫時,孫曼記得上外的老師反應特別迅速,即便有一些顧慮,但也沒有阻攔,“學生當時都激動得不行了”。

但更多的學校基於安全的考慮,暫時拒絕了學生。“她們就特別無助、無望,給我打電話問我們有什麼辦法,或者問別的學校都是怎麼做成的”。還有人希望她能直接出面,跟校方溝通,“說得很可憐,我自己都覺得挺不容易”。

孫曼團隊在上外安裝售賣機。受訪者供圖

“商業是最大的慈善”,殷艾寧已經忘了從哪看到的這句話。從一開始,她就對互助盒的可持續性持保留態度,“衛生巾互助盒的形式和實際用處,可能前者大於後者”。看見有人在微博上分享衛生巾自動售賣機後,她將之作爲互助盒的商業化替代方案,正式寫進了策劃書。

但20多天過去,依舊沒有答覆。

學代常委告訴童童,老師們最近忙於校慶,他們也還在討論中,之後會反饋修改意見。“姐妹羣”的成員們也都有各自要忙的事。偶爾想起互助盒時,殷艾寧感到意料之中的失望——以前在深圳校區時,學生們希望安裝快遞代取櫃,前後花了兩三年才完成。

但她還是抱有希望的。在“姐妹羣”共同起草的《暨南大學衛生巾互助計劃策劃書》裡,“項目意義”這麼寫着:

“從當代的大學生做起,對正在成長的、觀念尚未完全定形的未成年人起到帶頭和引領;令已經進入社會的女性看見新生代的後援與助力,從而使她們更敢於在社會環境中打破月經羞恥,爲自己和新生代創造更好的工作環境。”

“我們就覺得應該把它落實,不能只出去博個名頭。”殷艾寧說。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爲化名

文  大王  |  編輯  簡曉君

更多內容請關注公衆號:pic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