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和董宇輝，嶽不羣和令狐沖

羅永浩評價俞敏洪的時候，講過一句挺帶情緒的話：「什麼心胸，都是裝的！」

他指的是，俞敏洪在創辦新東方之前，原本就職於一家名叫東方大學的民營教育機構，後來覺得待遇不公，決定出來單幹，給公司起名新東方，明顯是在故意噁心前任僱主。

不知道俞敏洪看着即將單飛的董宇輝，是不是滿眼都是自己當年的影子，儘管雙方分手分得相敬如賓，但關係早已惡化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行業了。

不過就算俞敏洪「很能裝」，他給董宇輝的交割資產，已經做到了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夠得上體面兩個字，慈眉善目到大家甚至要懷疑是不是要道德綁架的地步。

你也可以說他是真的介意聲名，畢竟也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按照延遲退休的標準，也該歇着了，不願在利益上做過多拉扯。

反倒是董宇輝，直播新星的紅利早已吃完，跟何同學一樣被打着放大鏡挑毛病，從努力勤奮的勵志青年到附庸風雅的行走意林，形象一落千丈。

這讓我想起的是，嶽不羣和令狐沖在後現代互聯網環境裡的風評逆轉。

在金庸先生的「笑傲江湖」裡，嶽不羣是僞君子的代表，華山派掌門，「外表謙虛文雅，實則陰狠毒辣」，令狐沖是他的大弟子，也是全書的主角，「具有扶危濟困、奮不顧身的俠義之道」。

但在解構武俠史學的新浪潮運動裡，嶽不羣得到了「洗白」的待遇，而令狐沖則被直指人設崩塌。

可能是因爲當年的武俠小說讀者們都長大了，逐漸意識到自己未必會是書裡快意恩仇的大俠，而是苟活於時代裡的普通人。

嶽不羣被喊了幾十年「君子劍」，意味着他就算是裝，也裝了幾十年，沽名釣譽也好，庇護華山百姓平安是事實，所有權謀詭計，針對的都不過是江湖中人。

令狐沖自己倒是清白，但他身邊站着的那羣好兄弟，盡是田伯光向問天任我行這等豪傑，搶馬殺人，縱酒砸店，在令狐沖眼裡都是「義氣極重的直性漢子」，值得深交。

於是捫心自問，如果遇到事，是去華山上嶽不羣，還是去魔教裡找令狐沖？嶽不羣爲了沽名釣譽，能管的他是真會管，而去了魔教，能不能全屍走到令狐沖面前，都是疑問。

金庸他老人家已經非常努力的構建出僞君子要比真小人更可怕的價值鏈，奈何代入對象的轉移不受作者意志影響，武俠已死，死的恐怕是捧書浸讀時眼裡的光。

就像董宇輝的角色變換，最開始是被剝削的最強打工人，來自路人緣的共情拉滿，直至倒逼分拆出來與輝同行，解決了階級需求。

打工人口無遮攔，可以是桀驁叛逆的個性，當了老闆還出暴論，難免被視爲「飄了」，無論是反感頻自己上熱搜，還是公開表示厭惡帶貨，都有吃飯砸鍋的嫌疑，線下站臺時誇張的安保排場，也毫不掩飾與大衆的疏遠。

傻子都能嗅出危險。

俞敏洪就差沒把「仁至義盡」寫明在那封公開信裡了，當着全網的面細數利益分配細節，求生欲屬實拉滿。

比如「與輝同行的全部淨利潤全都歸屬於董宇輝」，這波我願稱之爲「資本論」滿分作業，連剩餘價值都不存在，提前堵住所有依舊不滿的可能。

再比如特別強調「將研發好的信息系統無償交付與輝同行使用」，沒頭沒尾的很是突兀，但若建立在倉促分手的條件下，就不難理解了，這是連數據交接都還沒完成。

也就是俞敏洪能這麼去給大股東刷臉了，放在美股，都別說先跌爲敬，掏空核心資產的集體訴訟第二天就會發函出來。

如果說令狐沖確實是被嶽不羣給陰了，董宇輝至少從未實錘過他在俞敏洪手下受到了不公正待遇，那麼在這麼一個設定裡，董宇輝沒有持續去爲俞敏洪解圍，就很令狐沖了：

粉絲都是我的好兄弟，好兄弟們不明是非做點惡事，不礙事，可別傷了義氣。

俞敏洪是怎麼描述的：「我一旦出現，就會出現密集的攻擊；我也不敢出現在東方甄選的鏡頭面前，一旦出現，也是密集的攻擊。我左右爲難，作爲東方甄選的創始人，支持公司發展變成了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這太荒謬了。

是的，粉絲行爲和偶像無關，但董宇輝似乎並不介意這種形勢，除了早前和俞敏洪一起直播時含情脈脈的追憶了師徒之情，他在對待基本盤裡將他打造成遭受欺壓的敘事上，相當消極。

做不到影響粉絲，是網紅的不稱職。

做得到但不願做，是合夥人的不稱職。

故意且樂見其成，是人品的不稱職。

還是那個代入選擇，俞敏洪僞善，但在他手下成爲明星員工的，現在一個比一個混得好，董宇輝敬業，但若是當他的老闆，天天要被他的粉絲指着鼻子罵，就說你怎麼選吧。

論跡不論心，對不對？

各自安好、互不打擾的收場，在商業史上不太所見，隔壁李子柒現在還停更着，主播圈裡更是每年幾百起違約官司，也別較真俞敏洪和董宇輝是不是文化人，至少在撕破臉這件事情上，兩人都是要面子的。

看過AI修改的吳京大戰（擁吻）甄子丹動圖嗎，就那個感覺。

當然，董宇輝把東方甄選帶到了不屬於它的高度，這也很難否認，只是貢獻究竟是不是隻有鏡頭裡的那個人，這個疑問孫東旭曾經試探過一次，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單飛後的與輝同行，可以更加自由的證明「沒有我平臺什麼都不是」的職場反PUA史詩。

只是再沒有假想敵給董宇輝的粉絲們當靶子了。

2024年了，我是很不建議頭部主播一直這麼高舉高打的，今年618時很多媒體對着數據驚呼怎麼大主播們都帶不動貨了，其實裡面很大一部分是有意爲之，寧可把場次讓出來給MCN裡的同事值班，也不願意強化自己的GMV集中度。

不當出頭鳥，不做糊塗事，錢是賺不完的，風控的優先級永遠排在最前面。

還是回到「笑傲江湖」的故事吧，令狐沖這個角色，本是一個比風還要自由的灑脫之人，而其結局，卻是被任盈盈扣住手腕，說道：

「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終身和一隻大馬猴鎖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

金庸用這麼一個收尾，帶出了盧梭的啓蒙思想：

「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

不想再上熱搜了，就好好直播吧，既然老天爺賞飯吃，該要到手的也都兌現了，讓時間證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