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着頭皮再練三年,還是"社會性死亡"?好勝的孫楊會甘心這樣落幕嗎

孫楊最後的希望，在東京奧運會倒計時一個月之際破滅。北京時間6月22日深夜，國際體育仲裁法庭（CAS）公佈了孫楊案重審的結果，他的禁賽期由8年變爲4年零3個月，無緣東京奧運會。

這可能是一個時代的終點。孫楊的禁賽期到2024年5月底結束，理論上還可以參加巴黎奧運會。但屆時，孫楊距離年滿33週歲僅剩下半年左右的時間，在現在這樣一個時間節點，即便是孫楊本人，恐怕也很難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作爲中國最偉大的男子游泳運動員，孫楊該以何種方式告別運動生涯？是如此不體面的收場？還是爲了尊嚴堅持到巴黎奧運會？抑或通過向公衆道歉的方式，在另一個賽道開啓自己的人生？

性格決定命運。孫楊走到這步田地，與他的性格休慼相關。在命運分叉的十字路口，他好鬥、要強的性格或許會讓他選擇與命運進行最後的抗爭，儘管最終的結果仍然可能是頭破血流、遍體鱗傷。如果他會向命運低下高昂的頭顱，保持謙卑的人生姿態，也就不會有今天這樣一個譭譽參半的孫楊了。

孫楊會甘心嗎？

孫楊的好勝心與他的眼淚是一對“雙生兒”。公衆見證了孫楊太多次哭泣，但更多是奪冠後喜極而泣，是成功後的一種宣泄。但是，在他成名之前，游泳記者們見到孫楊的眼淚更多是好勝心驅使下的不甘。

2008年4月份在紹興舉行的全國游泳冠軍賽，是孫楊第一次走進游泳記者的視野。游泳記者們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愛哭的大男孩”。

彼時，他雖然已經在之前的城運會上有過亮眼表現，但城運會並沒有太多的關注度。他的師兄吳鵬、蔡力等人都知道孫楊即將成爲中國泳壇的一個大明星，不過公衆對這個17歲的毛頭小夥子知之甚少。

他在200米、400米和1500米自由泳的最大競爭對手是已經成名的張琳。張琳與吳鵬是當時中國男子游泳隊的兩大王牌。孫楊在比賽中接連輸給張琳，在記者們眼中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反而是孫楊連續在混合區嚎啕大哭，令記者們一臉錯愕。

在當下實力還遠不及張琳的情況下，他卻已經有了超越後者的野心。這是他好勝心極強的一個表現。從後來他的很多表現來看，我們也能得出他很難接受失敗這樣的結果。

還有一個細節可以印證這一點。2009年羅馬世錦賽之後，中國游泳隊凱旋歸來，張琳、趙菁等世界冠軍被鮮花簇擁。孫楊並不在大部隊之中，他直接從首都機場返回杭州。採訪他的只有我和當時《法制晚報》的游泳專項記者。當他遠遠眺望被鏡頭和記者們包圍的張琳等人時，所流露出來的眼神令我至今難忘，有豔羨，也有不甘。儘管面前只有兩個記者，他仍然非常珍惜被採訪的機會，差點因此誤了返回杭州的班機。

好勝心讓他可以常年保持高強度的訓練，也是他成功路上不可忽視的因素之一。同樣，面對命運的又一次打擊，好勝心不會讓他心甘情願去接受禁賽4年3個月的處罰。

去年年底，在孫楊案一審結果被瑞士聯邦最高法院推翻之後，我曾經諮詢過在CAS擔任仲裁員的白顯月律師，詢問孫楊在二審之後是否仍然可以向瑞士聯邦最高法院提起訴訟。他給了我肯定的答覆。

換言之，孫楊在二審結果出爐之後，仍然可以就二審的程序問題，比如仲裁員社交媒體上的不當言論等，上訴至瑞士聯邦最高法院。理論上來說，這可能是一個無限循環的過程。即便瑞士聯邦最高法院做出發回重審的決定，實質上都不會影響最終的結果。CAS兩個不同的仲裁小組做出了相同的結論，表明孫楊一方想要推翻禁賽處罰幾無可能。而且，每一次上訴以及發回重審，孫楊方都需要支付不菲的律師費。

即便如此，我認爲以孫楊好勝的性格，他仍有極大的可能性選擇繼續上訴。除了好勝導致的不甘心，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始終不認爲在2018年9月4日夜晚犯下了任何錯誤。在第一次公開庭審中，孫楊方沒有承認過任何行爲失當。這也是他性格中的一個軟肋——甚少審視自身所犯下的錯誤。

未來三年，他是否還會硬着頭皮練下去？

孫楊的禁賽期已經執行了10個月左右的時間，所剩下的禁賽期仍然超過了三年。這三年，他無法參加任何國際泳聯旗下的賽事，意味着將缺席2022年杭州亞運會，以及未來兩屆世錦賽。杭州亞運會上，孫楊以東道主的身份點燃主火炬，並戴着亞運金牌結束運動生涯，將是一個完美的告別。如今，這一幕成爲了泡影。同時，他也無法使用國家隊、浙江隊的場館、訓練設施。

在外人看來，他的游泳之路真的沒有必要走下去了。以孫楊的性格，他很難甘心告別泳池，或許會選擇堅持再遊三年。

除了性格使然，以及想要在巴黎奧運會上完成救贖，還有幾個因素驅使孫楊硬着頭皮游下去：其一，解禁之後，他屆時32週歲，尚不滿33週歲。對於大多數游泳運動員來說，這個年紀很難擁有競爭力了。但菲爾普斯、羅切特在31、32歲的年紀，仍然有着不俗的統治力。在游泳史上，孫楊與菲爾普斯、羅切特等人處於第一梯隊。前輩們的成就可以給孫楊更多的信心。

其二，孫楊在2024年還有可能有不俗的競爭力，或者會自認爲仍實力超羣。他的確屬於天賦異稟，熬走了一代又一代的天才。2012年倫敦奧運會男子200米自由泳冠軍阿格內爾比孫楊還小一歲，早已退役多年。超強到幾近自負的自信心，也是他性格中重要的一面。

其三，在男子400米自由泳這個項目上，世界泳壇缺乏有競爭力的選手。截止今天國際泳聯官網的數據，今年男子400米自由泳最佳成績是澳洲新星溫寧頓游出的3分42秒65。這個成績尚不及孫楊在光州世錦賽奪冠的成績（3分42秒44）。除了溫寧頓，其他再也沒有選手遊進3分43秒以內，孫楊的老對手霍頓甚至無緣東京奧運會這個項目。至少從目前來看，孫楊在400米這個項目上仍然實力超一流，這可能會是他繼續游下去的最大動力。

其四，在國內，孫楊仍然有十足的把握在幾年之後繼續碾壓他的競爭對手們。在今年的全國游泳冠軍賽暨東京奧運會選拔賽上，張子揚奪得男子400米自由泳的成績是3分48秒14，名將季新傑則只游出了3分48秒58的成績。競爭對手這樣的成績，讓孫楊仍然可以憧憬在2025年全運會上奪金。

綜上所述，孫楊沒有理由在這個階段主動認慫，至少會保持着衝擊巴黎奧運會的姿態。但如果他的競技成績在未來幾年出現斷崖式下滑，半途而廢也未可知。

轉型之路能走得通嗎？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性會讓孫楊下定決心退役。根據慣例，有興奮劑禁賽前科的運動員（禁賽期超過一年）無法參加奧運會。此前，也有很多名將倒在了這一條例上，比如舉重奧運冠軍廖輝。游泳運動員陳欣怡雖然已經在全國游泳冠軍賽暨東京奧運會選拔賽上達到A標，仍很有可能因此而無緣東京奧運會。

如果孫楊確知無論實力如何，都將無緣巴黎奧運會的話，他很難有繼續游下去的動力，及時轉型或許是上上之策。

但他退役轉型之路將無比艱難。去年2月28日他被禁賽8年的消息傳出後，實質上處於“社會性死亡”的狀態中。贊助商們紛紛與他劃清界限，他再也沒有出現過商業活動、綜藝節目中。他的商業價值跌至冰點。

去年12月底，孫楊案被髮回CAS重審之後，他處於暫時清白的狀態。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獲得任何參賽機會，也沒有在公衆面前亮相。春節期間，他分別發了一條微博和一條抖音，但反響平平，沒有泛起多少漣漪。

品牌，商業活動，以及綜藝真人秀等，都對有污點或者可能有污點的明星（包括娛樂、體育明星）敬而遠之。這也是爲了規避相應的風險。孫楊受到如此冷遇，也是與此有關。而且他可能的污點又與興奮劑違規有關，更是讓不明就裡的商業夥伴們唯恐避之不及。

娛樂圈對孫楊頗爲苛刻，與他的爲人處世也密不可分。與孫楊交從甚密的知情人士曾透露，孫楊在娛樂圈缺少真正的朋友，他也不太信任這個圈子裡的人。2016年前後，他之所以能頻頻亮相真人秀，他當時的經紀公司漢鼎宇佑功不可沒。

現在，孫楊的禁賽期由8年變爲4年3個月，沒有本質上的改變。社會各界對於孫楊的態度不會有180°大轉彎，他還是揹着禁賽的枷鎖在生活，即便面向公衆進行深刻檢討和道歉，“社會性死亡”的狀態很難被扭轉。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體育總局的相關規定僅是針對有興奮劑陽性前科的運動員。他畢竟只是違規，而沒有陽性。如果從官方層面清除他參加巴黎奧運會的障礙，他在商業活動、真人秀等方面逐漸嘗試破冰，或許會讓他扭轉當下如此被動的局面。

以孫楊的性格，他一定會謀求一個體面的告別，但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他最終的結果很可能是撞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也無法圓滿地離開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