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我思】劉雲英／留給家人最後的話

留給家人最後的話。圖／陳佳蕙

動完脊椎手術休養月餘，我恢復以往的健步如飛，即前往陽明山向長眠該處的老公彙報近況，碰到安奉骨灰入塔的喪家祭拜儀式告一段落，正在閒聊。

「你們老爸太過分，臨終還頻頻囑咐我『別忘了關火』，難道就沒有別的話好說？」面容哀慼的老婦閃着淚光抱怨。「他很不放心妳耶，妳已經燒壞好幾口鍋子。」、「老媽一追起劇來什麼都忘了。」子女七嘴八舌地維護剛作古的老爸，也不忘安撫老媽。

我回想老公最後的遺言，在生命倒數那八個月，拚盡全力把一輩子不曾說出口的甜言蜜語傾巢而出，尤其臨終前回光返照，看到我每天幫他挖糞便挖到食指無法舉箸、正在自我按摩，他隔着呼吸器費力地說：「辛苦妳了，來世我必做牛做馬，報答妳的大恩大德。」

我照顧臥牀的他八年多，已然賠掉半條命，並不奢望他來世報答，更何況下輩子我們還不一定遇得上，我只想今生讓他留在我身邊久一點。不過我欣然接受他道謝，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從發病初期怨天尤人憤懣不平，到後來心平氣和默默承受上天安排，說這話時，他目光堅定，字句刻骨，充滿感恩，我也回謝他四十年來始終待我如一，將來我僅懷着與他的美好回憶度日就夠了。

想起蘇東坡人生的最後一首詩，寫給小兒子蘇過，那時他剛結束長年流放生活，兒子則即將就任爲官，歷經宦海風濤、走過許多坎坷路的蘇東坡，心有所感寫出千古名句：「廬山煙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前後句雖然重複，意義卻大不同。煙雨濛濛的廬山和波瀾壯闊的錢塘江潮都是絕佳美景，若沒造訪可能抱憾終生，但去過之後反而覺得沒什麼特別，不過是常見的自然現象罷了。煙雨和潮汐，就只是風景而已。

蘇東坡想告訴兒子的是，其實我們終其一生所想，在到手之後會發現不過爾爾；沒有想像中絢麗多彩，甚至是平淡無奇。我們在接觸曾萬分羨慕的人之後，會發覺他與你並無兩樣，所以不必盲目追求那些虛無的東西，也別抱有太多執念，保持平常心，隨遇而安，那麼你將看到路過的都是美景，皆不比廬山煙雨浙江潮遜色。

這是大文豪浮沉宦海多年、深深體會繁華落盡終成空的人生感悟，希望兒子謹記在心。

如果有一天我的生命即將走到終點，我想留給兒子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可以讓他日後受用無窮或永遠刻在心版？當然，我沒有蘇東坡那般文采風流，及超然物外、心如止水的境界，但我也有自己人生歷練和感觸，要怎樣濃縮成寥寥數語金玉良言呢？這我得好好琢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