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我思:葉家興》海牙的另一個裁定

荷蘭海牙常設仲裁法院關於南海仲裁一案,在世界各地鬧得沸沸揚揚,不過若說國際情勢因此產生任何實質的變化,卻彷彿也不然。國際事務欠缺超然有效的法律執行權威,就連國際法院的判決都未必具有約束力,更遑論「仲裁」法院的裁決。

南海案後一週,海牙的國際人民法庭裁定,1965年印尼排華反共屠殺,犯下了包括謀殺、性暴力等在內的9項危害人類罪(crimes against humanity),造成40萬人以上死亡,60萬人不人道的監禁。而美國、英國、澳洲串通一氣,是這一罪行同謀

國際人民法庭是在去年11月10-13日間,聆聽了數十位學者、受害者及目擊證人說詞,其中部分性暴力受害者是在不曝光身分的安排下作證。八個月之後,曾任南非憲法法庭法官雅庫(Zak Yacoob)代表法庭,公開宣讀了全部判決內容。法庭證實了這場發生在1965-1966年的大鎮壓,受害者大多是印尼華人工會活動人士、左傾知識份子及印尼共產黨人。這是二十世紀最慘絕人寰的大屠殺之一,但這段歷史民主化後的印尼卻仍被刻意忽略。

幾年前,美籍導演奧本海默(Joshua Oppenheimer)曾以相關題材,拍攝了《殺人一舉》(The Act of Killing)以及《沉默一瞬》(The Look of Silence)兩部紀錄片,分別獲得86屆和88屆奧斯卡金像獎提名,而前者更榮獲2013年歐洲影展最佳紀錄片獎。

與其說是控訴,導演更希望電影像是「一首詩」,爲承載着恐懼的沉默民衆而寫。他們的親人被殺,兇手卻被社會奉爲英雄。電影強調打破沉默的必要,爲的是彰顯真相,讓這個國家與其歷史和解。

歷時一年多的大屠殺起因於一場未遂政變,六名將軍被殺,政變被歸咎於印尼共產黨。蘇哈托少將發動反共清洗行動,在印尼全國清除、鎮壓共產黨人及其同情者,並把親共的蘇加諾總統趕下臺。

隨後,蘇哈托總統上臺頒佈總統令,要求印尼華人改掉中文姓名,改取印尼姓名。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再次引發排華暴動,但蘇哈托總統不久後也在民主化的浪潮下倒臺。

民主化後的印尼在2000年廢除針對華人文化活動的禁令,在2003年將農曆春節被訂爲法定假日。並在2006年修改《國籍法》,將印尼公民血緣原則改爲出生地原則,廢止一切帶有種族歧視的法令,華人獲得法律上的完全平等地位。

但32年來飽受文化斷層和政治歧視困擾的印尼華人,如何重拾「隱姓埋名」多年的文化,仍有一段長路要走。例如,筆者在大學任教多年,基本上歐美亞非的各種姓名拼音都見過,4年前班上卻有一位全名爲Madison的女生。我問她這是Last Name(姓)或Fist Name(名),她回答不是姓或名,這就是她的全名。

20年來接觸數千位各國學生,都有姓有名,這是唯一隻有單一名字爲全名的女生。

後來私下接觸才知,她來自印尼,公開場合不想讓外界知道她是華人。

法庭的判決雖然沒有法律效力,但在國際壓力下,印尼政府今年初打破半世紀的禁忌,開始對事件展開調查。也許,願意填補道德真空勇氣,會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加偉大。但是,在道歉和賠償正式到來之前,我仍然要使用Madison這個化名,以保護這位女學生。也希望這種無奈,很快告終。

(作者爲香港中文大學金融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