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論廣場》海陸權消長的三個815（葉家興）

塔利班成員8月19日巡邏阿富汗首都喀布爾街頭時，手持槍桿與旗幟。（美聯社）

8月15日，隨着阿富汗塔利班（以下簡稱「阿塔」，有別於巴基斯坦塔利班的「巴塔」）部隊節節進逼首都，總統加尼出逃，政權和平轉移到阿塔手中。諷刺的是，美國總統拜登4月宣佈從5月開始撤出阿富汗，預計到911前完全撤出。不料時間未到，美國僑民已經被迫倉皇撤出。

美國在2001年以反恐名義進入阿富汗，推翻當時的阿塔執政，扶植親美政權上臺。10年後剿滅了恐怖襲擊的主謀賓拉登，但仍持續協助政府軍打擊阿塔。然而前後20年，投入無數人力物力財力，在嚴重拖垮國力的阿富汗戰場幾乎是一無所獲，狼狽離開，留下滿目瘡痍、亟待建設與重生的土地。

反之，拜不得人心的貪腐政權所賜，20年生聚教訓的阿塔，重掌政權後一改過往形象，宣佈了多項和平、包容、世俗化的政策，其中又以放棄毒品財源與承認女性地位令人矚目。阿塔重返首都前，與中國、俄羅斯都有默契，會加強區域的基礎建設與經濟合作，重建嶄新的阿富汗。

如果阿塔日後履行承諾，並與周遭的中、俄、伊朗、巴基斯坦形成更緊密的經濟互動，那麼20年美國等海上霸權所帶來的戰亂就將遠去，歐亞大陸的文明活力得以重生。倘真如此，海權勢力消退，陸權地位躍升，那麼815阿塔重返執政，就會是個值得大書特書的日子。

海陸權勢力消長，還有兩個815不得遺忘。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標誌着困擾歐亞大陸幾十年的世界大戰告終。從殺戮中劫後餘生的歐亞諸國開始休養生息，也標誌着美國海上霸權的開始。

戰後，工業實力超強的美國以佈列登森林會議建立的金本位體系，將美元與黃金以1盎司35美元綁定，逐漸開展全球經濟的新秩序。然而，美國介入韓戰與越戰造成財政大量失血；相反地，維持固定匯率的歐亞各國則逐漸賺取美元外匯，進而大量換成黃金，造成美國黃金儲備銳減，美國逐漸喪失承諾兌換黃金的能力。

於是，1971年8月15日，在面對通膨與失業率節節高升的背景下，尼克森總統突然宣佈關閉黃金窗口。在電視演講中，除了美元與黃金脫鉤之外，尼克森同時宣佈減稅、削減政府開支、凍結物價與工資90天，以及加徵10%進口關稅等措施。上月，前耶魯大學管理學院院長加騰（Jeffrey Garten）出版新書《大衛營3日：1971年的秘密會議如何改變全球經濟》（Three days At Camp David: How a Secret Meeting in 1971 Transformed the Global Economy），就精彩描述當年尼克森與財政部長、聯準會主席開會的決策過程，爲美國經濟解脫金本位枷鎖奠下基礎。

人們將這天突發其然的決定稱爲「尼克森衝擊」（Nixon Shock），也從此，時任財長康納利（John Connally）的名言：「美元是我們的貨幣，但也是你們的問題」廣爲世人所知。

「尼克森衝擊」徹底改變了世界貨幣金融制度，國際貨幣進入浮動匯率年代，各國貨幣從此完全依賴於國家信用。而美國憑藉軍事、科技與儲備貨幣的地位，得以建立美元霸權賺取鑄幣稅，擴大金融槓桿對實體經濟的影響。超發的貨幣基礎造成房價、物價上漲，其所帶來的非預期後果就是瘋狂的貧富差距。今年5月美國衆議院提出的「金本位透明法案」（The Gold Reserve Transparency Act of 2021），主要訴求就是現行信用貨幣體系使美元在平均一代美國人間，就損失50%的購買力，長此以往美元將前景黯淡。

此外，信用貨幣體系也令全球人民付出代價，加大槓桿形成層出不窮的經濟危機，包括1970年代的南美金融危機，1997年的亞洲金融風暴及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等。

過去十多年間，歷經金融海嘯與新冠疫情衝擊，美國政府債務膨脹數倍，導致美元信用地位急劇下墜。各國央行的「去美元化」過程加速，外儲資產中美元的佔比從30年前的85%跌到59%。美國財政紀律的控制是保證美元霸權得以維繫的關鍵。也因此，川普及拜登前後兩任總統的海外撤軍有其必然性。

二戰結束至今不過76年，然而海陸權消長的進展迅速。從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確立美國海上霸權；到1971年8月15日金本位告終，加速美元金融霸權；再到2021年8月15日美國倉皇撤離阿富汗，象徵美國海權的收縮，與歐亞陸權的重建。過去好幾個世紀才完成的帝國盛極而衰週期，如今的軌跡卻短短不到80年。

霸權的黃昏也許不是壞事，一方面美國得以專注解決各種內部社會矛盾，創造國內人民福祉；另一方面，全球也可能因此而進入更平等、共享、合作、包容的多元國際社會。如此，美國霸權雖然丟了面子，全球人民卻可能得到發展與建設的新契機。（作者爲香港中文大學金融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