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論廣場》英美的民主與殘暴（葉家興）

《紐約時報》主導的「雅典民主論壇」，美國經濟學家薩克斯火力全開，批評美國仍是老樣子，對內號稱實行民主，在國外則成爲無情的帝國主義者。圖爲薩克斯獲頒唐獎資料照片。(圖／唐獎基金會)

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教授薩克斯（Jeffrey Sachs），是聯合國「永續發展解決方案網路」（SDSN）主席。他曾兩度獲選《時代》百大影響力人物，也在全球各國獲頒38個榮譽博士學位。今年6月，有「東方諾貝爾獎」之稱的唐獎，將本屆「永續發展獎」頒發給了這位67歲的學者。對於這位自1972年進入哈佛大學經濟系就長期關注環境、貧窮、社會正義的學者，可謂是對其長達50年專業生涯的高度肯定。

9月底，在《紐約時報》主導的「雅典民主論壇」（Athens Democracy Forum 2022）上，薩克斯又成了全場矚目的焦點。他火力全開，批評美國是一個白人主導、充滿種族主義的國家。過去是蓄奴、執行種族滅絕的國家，爲了延續白人文化而屠殺印地安原住民。而到今天，美國仍是老樣子。對內號稱實行民主，在國外則成爲無情的帝國主義者。19世紀前世界上最殘暴的國家是英國，自1950年以來，世界上最殘暴的國家就是美國。

民主真的能達到良政、善治與爲普通人民謀幸福人生嗎？薩克斯提到當代民主制度的最大問題，就是西方國家領導人缺少良好品德（Virtues）。沒有良好品德領導的民主社會，結果就會變成殘暴政權。他認爲，拜登總統最大的一個錯誤，就是把目前世界上的問題歸因爲民主國家和專政國家的對抗。而現實世上最大的挑戰，其實是所有人類合作，一起克服環境和發展不平等的共同危機。此話一出，立刻獲得在場許多不分種族的年輕觀衆的掌聲。

在其中一場論壇分場「亞里士多德與儒家對談」，聯合國前秘書長潘基文指出，俄烏衝突中，全世界國家並沒有徹底和果斷地譴責俄羅斯，尤其是中國和印度的態度。由此，他建議全世界都要充分協調和合作，學習世界公民（global citizenship）素質，以環球利益爲宗旨，自然能更理智地全盤考慮。

然而薩克斯強調，當年蘇聯解散「華沙公約組織」時，美國承諾北約（NATO）不東擴。但多年來幾任美國總統違反承諾，讓這個軍事聯盟不斷擴張，才最終導致俄烏衝突。何況，就以潘基文擔任聯合國秘書長時，眼見美、英出兵利比亞、敘利亞等國，造成無數平民的死傷，這些軍事行動還不都繞過了聯合國，又有何環球利益可言？

薩克斯在發言及回答提問時反覆列舉，英美過去在全球犯下種種惡行以鞏固其霸權和既得利益，作爲現代化進程的領跑者，他們還有多少道德憑藉爲後來者學習？而英美的國內政治走向極端、民粹主義，也呼應了薩克斯對亞里士多德的關注。「雅典民主論壇」的東西對談主題之一原先是「蘇格拉底與儒家」，因爲中國儒家與希臘雅典文化有許多相似之處。但正是由於薩克斯的建議改爲「亞里士多德與儒家」，背後就是希望引起大家審視亞理士多德提出的民主、投票權概念，終究會演變成暴民政治的危險。

另一方面，所謂投票民主也愈來愈成爲財閥專制的代名詞，「一人一票」也愈來愈像是「一元一票」。兩位美國學者吉倫斯（Martin Gilens）與佩奇（Benjamin Page）在《民主在美國？》書中，證據確鑿地推論經濟菁英階層和利益團體對政府政策有巨大影響力，而普通美國人幾乎全無力量。新加坡大學教授馬凱碩（Kishore Mahbubani）更在《亞洲的21世紀》書中，直言美國已遠離民主而走向財閥統治，成爲「1%所有，1%所治，1%所享」的國家。很多例證可以說明選舉制度嚴重被金錢所腐蝕，例如一個聯邦參議員在6年任期中，75%的時間不是用來傾聽民衆心聲、解決民間疾苦，而是用來籌款。他平均每天要籌款4.5萬美元，否則幾乎不可能爭取連任。

確實，如果是真正的人民做主，怎麼會將龐大的資源用於國外的軍事行動，而不用於國內的基礎建設翻新？「民主發展」分論壇席上來自土耳其、英國、非洲和突尼西亞的4位講者，也都不約而同地發言質問，民主制度爲什麼會失效了？投票選舉制度真的比其他制度更能夠有效挑選出具有領導力並且苦民所苦的政治領袖？薩克斯教授在「雅典民主論壇」的各種反問，像不悅耳的烏鴉，但確實值得深思。（作者爲香港中文大學金融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