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反共大業中曇花一現的第四軍官班(劉良升)

作者父親於第四軍官班受訓時的英姿。(圖文:劉良升提供)

第4軍官班這個在1947年國共內戰中期纔在臺灣出現的陸軍訓練單位,雖未能力挽大陸山河變色的狂瀾,卻在風雨飄搖之際,對提供寶島臺灣的防護戰力,進行了直接有效的挹注。而當時高二肄業的父親,也因緣際會地曾是參訓的入伍生之一,親自體驗了這一段軍旅歷程。

言及第4軍官班,就不能不提及它的創始人孫立人將軍。孫將軍負笈美國在普渡大學和維吉尼亞軍校就讀,學成歸國後投入對日作戰,戰功彪炳。不過孫將軍於抗日戰爭中期出任陸軍新38師師長,並編入遠征軍序列赴緬甸作戰。在緬北戰事逆轉,遠征軍副司令長官兼第5軍軍長杜聿明中將,執意帶隊攀爬野人山叢林回國(結果造成超過4萬軍人餓病死山區),而孫將軍擇善固執違逆軍令,逕率新38師退入盟邦英屬印度,從而有效保存了建制和戰力,不過此舉卻種下與天子門生黃埔嫡系杜聿明將軍不和的心結。

抗戰勝利後,爲了即刻與中共部隊爭取東北的地盤,蔣中正總統將抗日戰爭時遠征軍序列的精銳,投入了東北戰場,孫立人將軍再次歸屬時任東北保安司令的杜聿明將軍轄下。結果二人在收復東北戰事的部署上產生了新的齟齲,1947年,孫氏最終被迫黯然離開他一手組建的新一軍(以新38師爲主幹擴編而成)。

蔣中正總統惜才愛才,調任孫將軍爲陸軍訓練司令,專事部隊訓練業務。孫選定臺灣省高雄鳳山五塊厝地區的前日本陸軍軍營,作爲訓練基地之所在,自此方有陸軍軍官學校第4軍官訓練班,簡稱第4軍官班的設立,孫並自兼班主任一職。

設在南臺灣的陸軍訓練司令部和第4軍官班是一組人馬,兩套招牌。而高雄鳳山基地,除了招訓新軍,同時也接受許多國共內戰中損失慘重的建制部隊,這其中最知名者當屬陸軍青年軍201師;該師在鳳山整訓約一年後,所部2個團6000兵力緊急調往金門島衛戍。1949年10月下旬,9000解放軍渡海進犯金門島,多賴201師的守軍沉着應戰,頂住了首波登島攻堅,方纔提供友軍18軍從容支援並截擊上岸的解放軍,諦造了金門古寧頭大捷。唯有金門島之鞏固,方有臺灣本島之安定,陸軍201師也因此獲頒「榮譽虎旗」的至高殊榮。足見孫將軍所主導的鳳山訓練基地,在那個兵慌馬亂的局勢中,默默地提供建軍整軍的重要貢獻。

1949年8月,包含父親在內的300多位國民革命軍遺族學校的初高中部學生,自廣州由海路抵達了臺灣基隆港。未幾,蔣夫人希望這羣抗戰烈士遺孤,能夠踏上他們「先父」的血路,以身作則從軍報國,好號召全民保衛寶島復興基地。所以父親和所謂「及齡的」同學們近100人,踏上了征程,南下高雄鳳山第4軍官班報到,他們的人數恰編組爲一個入伍生連,並暫時以上等兵學生敘階。

當年美援中斷,物資極度匱乏。父親一行在出操訓練期間,終年是一頂斗笠,一條紅短褲,光着腳丫子,打着赤膊上陣,唯一的一套軍服只有在慶典和校閱時纔有機會穿上,大概就像這幀相片中的父親行頭一般,夏季短褲軍裝配上陸軍制式綁腿,其簡樸之程度豈是「無奈」2字可以盡述?加以軍隊中盛行打罵教育,中餐和晚餐的主菜頓頓是大白菜撒上一把辣椒粉,全無「油水」可言,生活至爲清苦鬱悶。

而集合時,在父親入伍生連旁邊的是「幼年兵連」(後來擴編爲幼年兵總隊),更是由逃難時走失的兒童或隨軍隊撤退來臺的戰地孤雛所組成,他們不過才10歲出頭,就要孑然一人面對未知的一生,並接受艱苦的軍事訓練,其境遇讓人心酸不已。誠然在如此艱困條件下,孫將軍仍然按照他既有的訓練步調前行。每次週會,孫將軍均要求麾下的校級或上尉參謀,在司令臺上講解軍事戰術和作戰範例,孫將軍和大家一樣坐在司令臺前第一排正中的小板凳上,認真聆聽並當場提問和指正,顯現出他治軍的嚴謹和不苟。

數十年後,當初和父親一同參加入伍生訓練的世叔伯們,在「遺族學校校友通訊」上以文字詳實記錄他們在第4軍官班「同甘共苦」的花絮。我閱後始獲悉一位山東籍的世叔,大概在南京讀書的時候見過蔣氏伉儷(蔣介石先生時爲遺族學校兼任校長,蔣夫人爲主席校董)身邊太多的將官,初到軍官班之際對於負責訓練的衆多尉級軍官還頗不能適應。有回世叔抽菸被某尉級軍官逮着,世叔年輕氣盛出言不遜,以「俺只認得星星,不認識槓槓!」來回應(陸軍的軍銜制度:星星爲將級軍官,梅花爲校級軍官,槓槓爲尉級軍官),想必「禍從口出」的下場是悽慘可期的。

尚有一個下過毛毛細雨的夜晚,父親一行去參加了一個晚會,有幾位世叔提早溜回寢室洗了腳上牀休息,當連隊晚會後被帶回在集合場集合時,連長檢視各員腳丫子的「泥濘」程度,就知道哪些人開小差提早回來打混摸魚,這又免不了一頓處罰。再者就是軍官班的早餐只提供稀得像水的稀粥,某回大家吃完早餐後在集合場立正聽訓,一站就是數個小時,父執輩當年均營養不良,身體欠佳,數位世叔體內的污水衝破了膀胱防線,直接排出泄洪,造成周邊土地泥濘一片,實在狼狽。父執輩們以如此詼諧的筆端調侃昔時入伍生活的共同記憶,而當年的艱困豈是我等今日所能想見的呢?

約9個月的訓練後,遺族學校從軍同學中選派兩名代表(其一爲後來擔任臺視總經理的湖南籍熊湘泉叔叔),前往總統府向蔣夫人表達心聲,蔣夫人改變了初衷,同意讓這批子弟們自行選擇出路,父親和部分同班同學決意直接投考大學,其他校友也多接受分發回到了高級職校就讀。適時陸軍軍官學校也即將於第4軍官班這片軍營設施中在臺灣覆校,父親入伍同學中有5名世叔稍後進入在臺首屆的陸軍官校24期就讀,第4軍官班於此完成了階段性任務,譜上了休止符走入歷史。

其後的發展是孫立人將軍因韓戰爆發,因應拔擢親美將領的大環境需求下,高升爲陸軍總司令。韓戰結束後不久,孫將軍因爲1955年所謂的「兵變事件」被軟禁,孫將軍的嫡系班底包含原第4軍官班的官佐學員樹倒猢猻散,在陸軍系統中備受歧視排擠,所學和抱負不得施展,實令人唏噓不已。

陸軍軍官學校第4軍官訓練班在「反共大業」歷史洪流中,只如曇花一現般地浮現了3年許,但是學員們在孫立人將軍的悉心教誨下,他們的軍事素養本質學能是有目共睹的。而父親機緣巧合地加入,又在蔣夫人的許可下離開,幸運避開了隨後國軍中派系紛擾的政治風暴。但是黃埔軍校校歌「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卻湊巧成爲我幼年時期父親教會我的第一首軍歌,這也大概是70多年前第4軍官班在我心中存在最深長的印記吧!

(作者現居美國德州休斯頓市)

【劉良升專欄每週二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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