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重生》的“英雄之路”如何越走越遠

廢舊破敗的貧民區和華麗氣派的富人區,只隔一座鋼鐵橋;紫色、紅色、露骨炫目的霓虹燈,灰色、黑色、又剛又欲的工業符號;一座被“四大家族”控制的城市,一個規則扭曲的社會低端生活高科技的完美組合,假手、假腿、假脊椎骨隨處可見……

電影《新神榜:哪吒重生》(下文簡稱《哪吒重生》)竟然走了“賽博朋克”風,不得不佩服趙霽導演和創作團隊的“腦洞”。

其實,追光動畫的“腦洞”大,觀衆兩年前便領教過。他們出品動畫電影白蛇:緣起》直接繞開大衆熟知的白蛇傳,而追尋了一番白蛇和許仙的前世。出人意料的故事線,不僅讓電影名利雙收,也令觀衆對追光動畫有了期待。於是,他們“五年磨一劍”的作品《哪吒重生》,自定檔之日起便備受關注。

然而,要讓哪吒“重生”,其實很難。

畢竟,哪吒實在是“重生”過太多次。自20世紀20年代開始,哪吒形象被搬上熒屏達70餘次;最近的一部、由十月文化出品的《哪吒之魔童降世》更斬獲超50億元票房,成爲國產動畫的大贏家

爲什麼總是哪吒?

這與中國古典神話的內在特點有關。簡而言之,中國神話有一條顛撲不破的主線:天命。幾乎所有中國神仙的能力、使命、地位都是被安排好的,其所作所爲,無論正邪善惡,皆源自天命。這是儒家思想在形而上領域的表達,也體現了中國文化既洞悉矛盾、又拒斥矛盾的複雜性。然而,哪吒不同,他是少有的叛逆,他桀驁不馴、亦正亦邪、翻天蹈海,幾乎與孫悟空一樣,是妥妥的“異端”。正是這樣的叛逆性和矛盾性,使得他身上蘊藏了無窮的戲劇張力

事實上,哪吒被演繹最多的正是這兩點:逆天、改命。無論《哪吒之魔童降世》裡的腹黑“熊孩子”,還是《哪吒重生》中的“賽博朋克”機車酷蓋,都是對哪吒“叛逆”個性的重塑。而比起“魔童”哪吒的醜萌討喜,“酷蓋”哪吒更多了幾分現代感,且盡佔重生、穿越、鬼怪網絡文學熱門元素,勢必奪人眼球。

至於它能否讓古典神話再來一次“重生”,則要看“改命”的故事架構得如何了。追光動畫又選擇了一條“不尋常”路:這一次,他們與《白蛇:緣起》的探尋前世反其道而行,向着封神時代的3000年後進發;兩部電影,雖然一部“向前”、一部“向後”,但思路是同一的,都繞開了原生故事本體,海闊天空地延伸了古典神話的可能性。然而,隨着劇情深入,我們漸漸發現,重生的哪吒似乎並不是中國神話英雄,而是好萊塢式的英雄。

《哪吒重生》採用了最典型結構主義敘事。一位“欠缺”的英雄,生活在一個搖搖欲墜的“元社會”,遭遇了一個惡人(他手下往往還有許多小惡人,他們會輪番上陣、挑戰英雄),愛戀着一位或多位“公主”,逐漸擔負起逆境中的使命,最終打敗惡人、實現拯救,英雄身份得到認同。對於這樣的英雄,我們並不陌生,畢竟在衆多好萊塢大片中反覆領教,如今它又以哪吒的面目“重生”。

於是,在這位哪吒身上,我們一會兒看到無所不能、“超能力”傍身的漫威英雄,一會兒看到拯救世界於倒懸的又一個布魯斯·威利斯,一會兒發現他可能還是那個女人緣絕佳卻“片葉不沾身”的007……哪吒對東海的拯救,是典型的“最後一分鐘營救”,雖然畫面驚心動魄、氣勢恢宏,但我們早有了一種“必然成功”的篤定。整個故事歸根結底是將3000年前的那場鬧海重打了一遍;經過了3000年,哪吒還是那個哪吒,敖丙還是那個敖丙,東海龍王依然有點蠢,甚至連哪吒這一世的爹,都有些像李靖;至於“賽博朋克”呢,只是一個概念,除了炫酷的機車和假肢影片裡高科技幾乎未發揮實質作用,更不要說影響社會走向了。而爲了塑造與凸顯這位英雄,影片對其他人物的設計都欠細膩,配角基本上是“工具人”,連最可能出彩的“面具人”一角也略顯單薄,而對於轉世哪吒的父子、兄弟關係這些值得探討的層面更是淺嘗輒止。

還有一處令人意難平:雖打着“新神榜”旗號,影片卻對古典神話並不走心,就拿哪吒的“前世”來說,被解說成女媧補天所剩頑石,這與神話相去甚遠。哪吒不僅與女媧並無關聯,與孫悟空更不是“難兄難弟”。

不過,有一點不可否認,這種“好萊塢式”的英雄之路,令全劇燃點爆棚、熱血沸騰。同時,它還解決了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即:哪吒爲何鬧海?不可否認,神話裡,哪吒這一鬧莫名其妙,衆神的態度也曖昧不清。終於,這一世,哪吒找到了正當理由,也使他的“改命”不止停留在肉身層面——這應該是《哪吒重生》的最大貢獻。

除此之外,電影在畫面精美度、細緻度上,比《白蛇:緣起》有過之而無不及,足以讓動畫迷大呼過癮音樂也可圈可點,不僅每場戰鬥的配樂都與畫面相得益彰,“喀莎”所唱的一曲《如此大世界》更是餘音繞樑

衝這些,我願意走進電影院;但毋庸諱言,欣賞過後,心中總有些不滿足。我們不能僅追求誰的神話“重生”,更應實現超越;劇本、畫面、音樂如同電影的“三昧真火”,國產動畫不光要在畫面、音樂等純影視語言上花費精力,更應在故事、人物上費心打磨,它的“英雄之路”纔會越走越遠。

上海文藝評論專項基金特約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