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公佈最新全國考試情況,兩極分化更加嚴重,20年教改之路如何越走越黑?

看點近日,美國公佈最新的全國學生學習情況,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全美學生學業成就差異不斷增大。對此,紐約城市大學梅德加·埃弗斯學院的教育政策總監塞利格認爲,美國20年教改發展到如今的地步,有四個因素“功不可沒”:標準化考試、中產階級化、擇校和家庭經濟衰退。這導致犧牲了大部分人的努力,成就了少數個體的成功。但教育真正的方向應惠及更多孩子,讓他們不因出身而在接受教育時受到不平等的待遇。

文丨Luna 編丨Amanda

近期,美國國家教育進展評估(National Assessment of Educational Progress, NAEP)發佈了最新的全美學生學習情況。

在報告的標題,NAEP就言簡意賅地寫明瞭調研情況——《更多學生沒有達到NAEP的最低學習期望》。

2013年、2019年

NAEP未達到“基礎”級別學生的比例

上圖記錄了2013年和2019年調研中,4年級、8年級、12年級在數學、閱讀方面沒能達到最低的“基礎”級別的學生的比例。2019年這類學生所佔比例有了相當大的上升。

在科學學科方面,除12年級的成績比往年變化不大以外,4年級和8年級都顯示出了低成就水平進一步下降的情況。而8年級“好的更好,差的更差”的分化差異最爲明顯。

8年級NAEP科學學科在各百分比段的分數變化

無獨有偶,在目前爲止最新的PISA測試中,美國的排名也是持續停滯不前。

自2000年以來的平均閱讀成績、2003年以來的數學成績和2006年以來的科學成績的趨勢是穩定的,沒有顯著的改善或下降。

但是,不同背景學生之間的成就差異卻在不斷變大。

從2012年以來,排名前25%的美國學生的考試成績一直在提高,而排名後10%的學生成績則有所下降。

譬如,在最新的PISA測試中,閱讀方面,社會經濟優勢學生和弱勢學生的成績差距爲99分,而OECD的平均水平爲89分。

可以說,就像美國財富和機會的差距擴大一樣,美國教育成就的差距正在擴大,並且正日益固化。在不少美國教育研究者看來,這種情況對於美國過去20年的教育改革來說,是個諷刺的結果。

紐約城市大學梅德加·埃弗斯學院(Medgar Evers College)的教育政策總監和院長高級顧問邁克爾·A·塞利格曾在《斯坦福社會創新評論》上撰文《20年教育改革如何導致了更大的不平等》(How 20 Years of Education Reform Has Created Greater Inequality),分析了美國多年來教改沒有成效原因。

在塞利格看來,美國教育走到如今這一步,有四個因素“功不可沒”:標準化考試、中產階級化、擇校和家庭經濟衰退。

在它們的相互影響之下,教育政策失去了優化教育的初心,不再能夠讓每個孩子都獲得提升。

在學校和家長爲生計掙扎時,數十億美元的資金以犧牲困難學生的機會爲代價,爲最好的學生提供了機會。

標準化考試

讓應試成爲優先項

美國以NAEP爲代表的一系列標準化考試,可以一直追溯到1983年的《一個處於危險中的國家》(A Nation at Risk)報告。

此後發展起來的一系列要求,都是爲了提高學習標準,並通過考試的方式來檢驗學生是否達到了這些標準。

2002-2015年,美國施行的《不讓一個孩子掉隊法案》(No Child Left Behind,NCLB)就以標準化考試聞名。

NCLB的目標是讓全美所有學生的閱讀、數學和科學成績,在2013-2014學年前達到熟練水平。

並且,各州必須制定一個適當的年度進步率(Adequate Yearly Progress,AYP),每年在3至8年級進行閱讀與數學測試,高中階段至少進行一次測試,成績不達標的學校將面臨逐年升級的懲罰:

連續兩年AYP不達標的學校,必須允許學生轉到同一地區表現更好的公立學校。

連續三年AYP不達標的學校,必須提供免費輔導。

持續不達標的學校將接受州政府幹預。州政府可以關閉它們,將它們轉變爲特許學校接管,或使用其他改革策略。

過度依賴標準化考試,嚴厲的懲罰,效果不佳的整改措施都是NCLB被詬病的地方。到2015年NCLB終止實行時,沒有一個州的學生能夠100%達到“熟練”程度。多麼諷刺的結果。

而2015年接棒的《每個學生都成功法案》(Every Student Succeeds Act,ESSA)雖然減輕了對學校的處罰,但依舊很重視標準化考試這種測試手段。

原本,標準化考試有着美好的初衷:敦促學校重視自己的教學質量,嚴格把關師資,也鞭策老師不斷改進自己的教學方法。

但是現實情況卻是,畸形的教學評估體系,讓學校和老師都爲應試教育推波助瀾,功利化成爲了實際教學中的指導思想。

對學校來說,NAEP的數學和閱讀測試反而使學校減少了課程範圍,那些沒有明確測試目標的科目被一步步剝奪時間,比如社會研究、外語和藝術。而教學內容也以“應試”爲重。

專注於閱讀教育的美國教育記者娜塔莉·韋克斯勒(Natalie Wexler)在多年的走訪調查後就指出:

由於各州、各學校自己選用教材,NAEP考試的閱讀材料可能和學生日常接觸的文本毫無關係,爲了讓學生能夠在NAEP中獲得高分,老師往往不會重視教會學生深度閱讀,反而強調訓練閱讀技能,比如NAEP閱讀考試中最常見的“找出中心思想”和“做出推論”。

在華盛頓特區的一所高度貧困學校,韋克斯勒就親眼看到一位一年級的小姑娘在閱讀題後畫小人。她還看不太懂文章,就已經開始練習一系列閱讀技能,而她甚至連什麼是“得出結論(draw conclusions)”都還不明白,把這看作了“畫小丑(draw clowns)”,因而用自己的方式來答題。

對教師來說,將能力測試水平與教師評價掛鉤的制度,使得通過改進教學來真正提升學生的能力成爲一種風險更高的選擇,因爲這需要漫長的時間。

其次,許多年輕的教師接受的培訓,讓他們自己都相信,備考是一種很好的教學輔導形式。

哈佛大學教育研究生院的丹尼爾·科雷茨博士在《The Testing Charade》一書中還提到:“濫用的標準化考試,導致分數膨脹現象變得越來越嚴重——分數的提高遠大於學生實際學習能力的提升。某些情況下,分數提高甚至是實際學習能力提升的三到六倍。”

雖然這些誇大的分數,並不能真實反映學生的學習情況,但提高考試分數的壓力卻越來越大,以至於教師的教學都受到了嚴重影響——“教師每年都必須花費大量精力讓學生備戰考試。正如大衆所想的,這種糟糕的備考會破壞課堂,並阻礙真正的學習。”

試想一下,一個閱讀只有五年級的水平的十年級學生,如果能夠得到一位伯樂老師,可能能在一年內提升到八到九年級的閱讀水平。

但是在現有制度下,這樣的老師不會得到表彰,反而會因爲這個學生沒有達到十年級的水平而被認爲教學成果不佳。

結果,越來越多的教師學會了把重點放在備考上,而懷才不遇的教師則隨着市場需求,離開了那些最需要他們能力的學校。

如此一來,NAEP幾十年來的慘淡結果,也變得更加諷刺。

當“有教無類”的特許學校

變得“拔尖”

塞利格提到的第二和第三個因素:中產階級化和擇校,兩者密不可分。

前者是美國中產階級對城市房地產重新產生了興趣,許多年輕人開始從郊區搬去城市。

一方面,是農業的機械化、自動化潮流減少了維持農業生產所需的工人數量。

另一方面,是行業專業知識和財富越來越集中在特定城市,比如休斯頓(能源)、舊金山(技術)、紐約(金融),工作機會和發展前景促使人們搬去城市生活。

如今,有82% 的北美人生活在城市,並且越來越多地集中在大中型城市。而預計到2030 年,美國人口超百萬的城市將增長到 53 個,比2010年的41個相比增加三成。

1950-2050年城鄉人口(含預測)

而當這些年輕人組建起家庭,養育起孩子,面對“是否還要留在城市”這個問題,學校就成了一個舉足輕重的砝碼。

無獨有偶,城市的議會議員、行政管理人員和市長,也非常希望可以留住這些人口,這也需要儘快建立更多優質學校。

在大多數情況下,這些新建立的學校都是特許學校;少數情況下,則是地區性的選擇性招生學校。

從性質上說,特許學校屬於公立學校,和傳統公立學校一樣免費入學,可以獲得國家資助,不能在錄取流程上歧視申請的學生。

從專業從事學校測試與排名的網站Niche的數據來看,很難一概而論地說,特許學校的教學質量一定比傳統公立學校好。

但是在紐約、華盛頓、洛杉磯等大城市的數據中,特許學校普遍表現更好。

紐約不同類型學校學生學業成就表現

(綠色代表特許學校,灰色代表傳統公立學校,

藍色代表磁石學校)

特許學校是怎麼做到的?

那就不得不提其背後隱藏的教育不公——不少特許學校沒有無差別錄取學生,而是通過剔除鄰里兒童,從周圍地區引進高分、高能力兒童,來提升自己的教育成果。

《華盛頓郵報》的教育記者瓦萊麗·施特勞斯(Valerie Strauss)在《Yes, some charter schools do pick their students. It’s not a myth.》一文中就揭露了,特許學校與其他企業一樣,有許多不同的條件來塑造自己的學生構成,這些方法不但更具主導性,甚至還可以說很有創造性。

在《Choosing Charters: Better Schools Or More Segregation?》一書中,科羅拉多大學博爾德分校研究生研究助理及導師Wagma Mommandi和教育學教授Kevin Welner在共同的研究中,見證了許多“創造性”的篩選方法:

費城西北部的格林伍茲特許學校(Green Woods Charter School),感興趣的家長只能在郊區的私人高爾夫俱樂部裡拿到申請資格。

科羅拉多州朗蒙特市的弗拉格斯塔夫學院(Flagstaff Academy),爲入學前在弗拉格斯塔夫學院學前班(Flagstaff Academy Preschool)註冊過的學生提供了少許幼兒園的優先註冊名額。而這個學前班是學院相關的一所收費私立學校,這種註冊政策也不是弗拉格斯塔夫學院獨有。

在加利福尼亞州硅谷,爲K-8精英人士服務的布利斯特許學校(Bullis Charter School)要求每個學生家庭每年爲學校捐款5000美元。

即便孩子有幸入學,特許學校依舊有各種各樣的方法,剔除自己不想要的學生,和入學門檻設限如出一轍。

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特許學校的開除情況,就曾被公開報道過:

2009年開始,華盛頓特區的公立學校採用統一的紀律政策,僅允許在學生嚴重違規時開除他們,例如攜帶槍支或毒品到學校、襲擊其他學生或教職員工。但特許學校則可以自己制定校內紀律規定。

在2011年,華盛頓特區約有29,300名學生就讀於特許學校,佔到所有公立學校學生的38%。

但2009-2011年間,特許學校共開除了676名學生,而傳統公立學校只開除了24名。

到2013年,華盛頓特區的特許學校開除學生的速率,是傳統公立學校的28倍。

而爲這些孩子兜底的通常是傳統公立學校,這就加劇了教育不公。

在一些情況下,特許學校還會“精心”執行開除策略,確保在開除學生前學校已獲得該生的資助;而傳統公立學校卻會在沒有任何額外資金的情況下增加了入學人數。

密歇根州弗林特市的一位資深老師這樣說道:“在我們這個學區裡,所有剩下的是受過傷害的孩子,而他們所面對的都是其他受過傷害的孩子,這造成更多的傷害。”

家庭經濟限制了教育選擇

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最新發布的《Worlds of Influence Understanding What Shapes Child Well-being in Rich Countries》報告,考察了心理健康、身體健康、技能(學術技能與社交技能)三個維度。

荷蘭、丹麥、挪威佔據了38個國家總排名的前三並不讓人意外,讓人吃驚的是,美國的三個維度幾乎都排在末端,心理健康(32)、身體健康(38)、技能(32)。

美國排名

而不管我們想不想承認,學生的學業成就,絕大部分時候,都與家庭的收入及其提供的機會掛鉤。

家庭經濟條件差異很大的學生,不用說他們能申請到怎樣不同的大學,早在小學這樣的基礎教育階段,就能看到家庭條件帶來的巨大影響。

美國教育記者娜塔莉·韋克斯勒曾多次撰文,解釋了缺乏背景知識是美國許多低收入家庭孩子,閱讀能力欠佳的原因。

經濟條件限制了孩子們所能接觸到的世界,他們沒有那麼多機會去旅遊、參加課外活動,甚至多閱讀課外讀物。沒見過的單詞對他們來說,光是猜意思就很難,更別說去理解一篇講述他們從未接觸過的內容的文章了。

上世紀80年代末,唐娜·雷希特(Donna Recht)和勞倫·萊斯利(Lauren Leslie)兩位研究者在威斯康星州請64名7-8年級學生參與了一場著名的閱讀實驗。

每位學生都先閱讀了一段虛構的描述棒球比賽過程的文字,然後,他們需要用木製小人重現自己讀到的場景。

而實驗的結果也驗證了,孩子的知識儲備對閱讀理解能力有着重大影響。

對棒球知之甚少的學生,包括那些具備“優秀”閱讀技巧的學生,都不能很好地用小人重現文字內容。

而所有對棒球很瞭解的學生,不論他們的閱讀技巧是“優秀”還是“不佳”,都能很好地理解文本內容。

就算是閱讀技巧“不佳”的學生,只要具備足夠的背景知識,表現都比閱讀巧“優秀”但缺乏知識儲備的學生更好。

到了大學申請相關的SAT/ACT考試,家庭經濟條件和考試成績呈現出很強的關聯。

Inside Higher Ed 2015年的一項分析發現,SAT的閱讀、文法、數學三個部分中,平均成績最低的是家庭收入低於2萬美元的學生,而平均成績最高的是家庭收入超過20萬美元的學生。

其中,閱讀部分的差距最大,家庭收入低於2萬美元的學生平均得分爲 433,而家庭收入高於20萬美元的學生平均得分爲570。

最近,一項研究表明,平均SAT綜合成績隨着家庭收入的增加而增長。

家庭收入在100,000美元或以上的學生獲得1400到1600分的SAT考試成績的可能性是家庭收入低於50,000美元的學生的兩倍多。

白人學生的SAT考試成績在1400到1600之間的可能性是黑人或非裔美國學生的三倍,是西班牙裔或拉丁裔學生的兩倍。

SAT綜合成績與家庭收入

BY MARK KANTROWITZ

除此以外,高收入的家庭甚至還能“合理”地獲得更多備考時間。

《華爾街日報》在分析了 9,000所公立學校的數據後發現,富裕地區的學生最有可能獲得特殊的“504 designations”。

這通常是給患有焦慮症和多動症學生的學術支持,比如:可以在參加包括SAT這樣的考試時,獲得額外的時間或者私人空間。

這種方法非常有效,甚至兩年前美國大學招生舞弊案的主犯威廉·辛格都建議自己的顧客們這樣操作。

富人們並不壟斷智力,但是更高的收入總能爲孩子帶來更多的教育選擇,生活在更好的社區、入讀更好的學校、參加更多考試刷分。

從美國20多年的教育改革之路來看,這樣割裂的基礎教育成果也是其他同行者的警示。

當我們追求更大範圍內的公平,希望更多孩子能夠獲得更高質量的教育資源的時候,改變就不應該是隻爲“適合的”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

犧牲更廣泛羣體的努力,來換取個別個體的利益,這是充滿競爭的商業思維。而教育應該誕生在合作共贏的社會思維中。

就像邁克爾·A·塞利格在《20年的教育改革如何造成了更大的不平等》文中寫的那樣:

我們需要明白,學校遠不止是一棟有一堆教師和課桌的建築。學校是年輕人們建立關係,建立規範和習慣,學會處理衝突,尋找榜樣並瞭解如何與成年人以及來自不同文化和背景的人們互動的地方。

參考文獻:

(上下滑動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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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https://www.nationsreportcard.gov/highlights/science/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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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https://mp.weixin.qq.com/s/SiMrtT_TTVzeW5utNFyvSA

5.https://www.gse.harvard.edu/news/uk/17/11/when-testing-takes-over

6.https://graylinegroup.com/urbanization-catalyst-overview/

7.https://www.google.com/books/edition/Choosing_Charters/pUp6tAEACAAJ?hl=en&gbpv=1

8.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idUSBRE91E0HF20130215?irpc=932

9.https://www.niche.com/blog/what-is-a-charter-school/

10.https://edreform.com/2013/09/are-expulsions-really-driving-char90ter-success/

11.https://www.cnbc.com/2019/10/03/rich-students-get-better-sat-scores-heres-why.html

12.https://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19/08/the-radical-case-for-teaching-kids-stuff/592765/

13.https://www.theatlantic.com/education/archive/2018/04/-american-students-reading/557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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