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看世界》90年老屋的震動
前往12番燒山寺的平坦山路。(作者提供)
一早整理好行李在門口跟純一郎閒聊,我問房子多大年紀可否拍照,果真如我所料,身爲長子要負責維護祖屋,這座高齡已經90的房子,夾在兩間大宅之間被維護得很好,拍完照我說起昨晚在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好像來了個七級颱風。
純一郎笑說:有客人跟你有同樣的反應,風是從河那邊吹過來,我家不是風口,應該是房子太老的關係。
早年經常往來日本的朋友曾告訴我,日本的木頭房子長壽的秘密,就是兩三年就要驅一次蟲,我說:那也足以證明你家的房子很堅固,被河邊風給搖過的客人一輩子都忘不了,我在樓上留下禮物,是紀念這個特殊的體驗。
純一郎聽完隨即轉身進屋,出來時遞給我一個信封,我猜應該是可方古人的,替我壯行的贐儀,汪倫讓李白想到的是桃花潭水,純一郎讓我想到的,是比住高級飯店還棒的90年的祖厝,濛濛細雨中他還定睛在我那個沒有防護套的大揹包,我說:我這幾天來都想幫他找件「衣服」。
純一郎立刻又轉身進屋,拿出一個超大塑膠袋把揹包嚴嚴實實裹好,還在底部打個結,我實在無法用言語稱讚他的觀察敏銳跟善解人意,每當被人感動到不行時,我只會使出一貫的伎倆開始「賣臺」,雖明知這麼宅的男人對外面的世界不會有太大的興趣,我依然忘情說道:歡迎你有空來臺灣玩,再邀請你那位臺灣朋友,我們雖然都老得騎不動摩托車了,但可以坐火車環島。
我猜純一郎八成也曾嘆過馮唐易老,對我這個建議似乎有點感動,他伸出兩手掌心朝上,我一下子不知如何反應,這不是帶我從鶴林寺下山的瀧津先生,那個大手一伸的西式握別;也不是亞當幫我找好廁所過夜,離開時要求跟我合照的擁別,我依樣葫蘆伸出兩手跟純一郎互握,猛然想到這不正是古人筆下的執手而別嗎?
純一郎問我:火車還有一小時纔來,你爲什麼要這麼早走?
我說:我想好好看看你的故鄉。
細雨中最容易「發酵」的,就是一下子換人感動,純一郎口說指畫教我如何走到河邊,接着沿河過橋走到車站,我轉身朝這個對陶朱事業全然沒興趣的老闆揮手,邊走邊想着自己何其幸運,光一宿就體驗了《道德經》的:「大器免成,大音希聲。」「免」指不需人爲雕琢,亦即天生自帶,一個男人如果「免成」成功,晚不晚成其實已無所謂,因爲其言行已帶有自我滿足的哲學。
我站在厄除橋上望着川水,不知怎麼就想到帶有除厄使命的日本武士,全世界還真找不到有哪個國家的男人,會忍受自己捅肚子的手法不夠完美(切腹),怕死得不夠俐落,還要找個技法高超的麻吉在身後幫忙補刀(介錯),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我覺得連自殺都要佈置得儘量不麻煩別人,其影響所及,就是再怎麼感到人生無賴的想刁也刁不起來,因爲一比較就太有傷害。
能愛國愛家且力所能及幫助他人,這正是妥妥的武士道精神,也是墨家的最高宗旨——兼愛,《墨子》曰:「天下兼相愛則治,交相惡則亂。」眼下這個亂得可以的世界,確實太需要永不嫌少的「兼相愛」來保證存續,上述兩位具有兼愛品格的男士,爲我展現了我從未見識過的日本武士精神。(《我心中的日本新武士》之六,全文完)(/臺中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