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中／美國一定會出兵保臺？由桑德斯專訪談起
▲臺海爆發危機，美軍會不會援臺，在民主黨總統參選人桑德斯受訪後，又成爲熱烈討論的話題。（圖／美聯社）
●李大中／中華戰略前瞻協會理事長、淡江大學國際事務與戰略研究所副教授
美國民主黨總統參選人桑德斯日前接受「60分鐘」節目專訪，當被主持人問及假設北京武力犯臺，美國是否會採取軍事迴應的問題時，桑德斯不假思索給表示美國不會袖手旁觀，引發外界關注。
如果要更精確解讀桑德斯的這番言論，首先必須理解，由於目前已進入民主黨總統初選的短兵相接階段，身爲黨內聲勢最高的候選人，不可能在任何有關中國的議題上退卻。事實上，歷年來在美國總統大選的過程中，北京淪爲各方在外交政策上的箭靶，早非新鮮事，並非此次總統大選首見，只是自川普於2017年執政以來，對中強硬逐漸成爲共和與民主兩黨跨黨派主流意見，所以此現象更趨鮮明，各候選人無不言詞鋒利，競相較勁，看誰的中國政策立場更強硬，深怕一個不小心，被對手逮到示弱無能的把柄。
舉例而言，民主黨於2月25日舉辦的總統初選辯論會中，主要參選人即便主張美國仍需要與中國打交道，也都將此論述技巧性包裝在嚴厲批判北京當局的語境中，例如彭博在攻擊中國的民主與人權紀錄後，直言因爲美中雙方在貿易與經濟上緊密連結，兩國還是要溝通，此番言論馬上遭到同黨對手圍剿，拜登雖然言詞尖銳，攻擊矛頭直指習近平本人，稱習根本不知民主爲物，處理新疆集中營與香港問題大錯特錯，但卻話鋒一轉，稱他過去曾成功說服習近平加入巴黎氣候協定，可見美中雙方必須交往，至於桑德斯則在北京政權的威權與獨裁本質上大做文章。
必須注意，無論競選期間的言論如何慷慨激昂，關鍵在於執政後所採取的外交路線內涵到底爲何，從歷史經驗觀之，一旦當選總統，其對中政策多半會朝向中間地帶修正，基調轉趨彈性與務實。
▲從美國總統級官員的發言歷史紀錄來看，桑德斯的言論，不宜過度樂觀看待。（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針對桑德斯的發言，首先必須回到法律層面觀察，自中華民國與美國斷交迄今，美方藉由《臺灣關係法》表達對於臺海局勢的關切，強調美國反對以非和平的方式改變臺灣現狀，但在對臺灣的安全承諾方面，該法仍是以提供臺灣武器裝備與服務爲主要途徑，着眼於維持與提升臺灣的自衛能力。
《臺灣關係法》給予美國決策者與行政體系可觀的政治判斷餘裕，條文中的關鍵文字，諸如足夠的自衛能力（sufficient self-defense capability）？但無論是「足夠」或「防衛」之定義，都存在極大的詮釋餘地，意即《臺灣關係法》並未言明美國有防衛臺灣的義務。如前所述，該法section 3C提及「當臺灣遭遇威脅，因而危及美國利益之際，總統與國會將依憲法程序所採取適當行動。」但何謂「適當行動」（appropriate action）則存在很大的解釋空間。
《臺灣關係法》並不保證面對北京對臺動武，華府一定會出手干預，《臺灣關係法》是以國內立法的方式賦予美國防衛臺灣的可能選項，提供美國一旦採取軍事手段介入臺海衝突之法律依據，但美國行政體系並沒有因此而自縛手腳，也從未將《臺灣關係法》的規定解讀爲如果爆發臺海衝突，美國必須機械式地採取哪些應對方案，更無提及必須動武保臺的義務，一方面給予美國領導者決策迴旋的彈性空間，另一方面，也在相當程度上嚇阻北京的軍事冒進，符合美方最大利益。
▲小布希總統雖曾表示「進一切可能協助臺灣自衛」，被視爲重大表態，但終期任內美方對臺政策並未有根本改變 。（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美國是否會出兵保臺其實是老問題，2001年4月，小布希總統在就任百日接受美國廣播公司「早安美國」節目的專訪時（預錄），當面對主持人「如果北京當局攻打臺灣，美國的反應會爲何？」之問題時，曾脫口而出「美國將盡一切可能幫助臺灣自衛」（The U.S. would do "whatever it took to help Taiwan defend herself），此番談話曾一度引發外界震撼，認爲華府對於臺海安全的態度，將從戰略模糊轉趨戰略清晰，當時不少人士對此額手稱慶，但終其小布希兩任總統任內，直至川普執政下的今日，美方立場並未出現根本改變。
毫無疑問，自1979年以來，歷任美國政府無不透過外交支持、政治承諾、對臺軍售以及美臺雙方在國防軍事領域的交流與合作等各種手段，提升臺灣安全，但此作法並不意謂臺海爆發衝突，美國就一定會出手相救，因爲除法律層面的義務與束縛外，真正關鍵還是在於決策者的政治判斷，也就是美國總統（包括其國安團隊）的評估與決心。
▲美國政府究竟會不會出兵援臺？關鍵還是在於美國總統與團隊的評估和決心。（圖／路透）
此取決於諸多複雜與動態的政治判斷，以及背後所牽動的美國國家利益，例如到底是北京或臺北率先單方面破壞臺海現狀？一旦出手對於美中戰略互動的影響爲何？假使袖手旁觀是否會動搖亞太盟邦對於美國安全承諾的信心？國內輿論與國會對於動武是否有足夠的支持程度？就算華府下定決心進行干預，也將面臨各種介入選項，而每一種方案都伴隨不同的成本與風險計算，而臺海衝突態樣、行動時間長短、出兵規模以及動武模式等，也都是門道。
由於美中關係的戰略競爭色彩日益濃厚，許多人認定在當前美國抗中的政治氛圍下，對臺灣而言，形勢一片大好，不僅共和黨現任總統川普如此大方力挺，包括批准對臺重要軍售、對臺軍售制度化、簽署友臺法案、美艦高調與頻繁通過臺海等作爲都是明證，連民主黨檯面上主要總統參選人的態度都不相上下，所以美國對臺支持必將更毫無保留，未來甚至連建交都指日可待，就算目前兩岸局勢嚴峻，不確定性極高，臺灣仍可高枕無憂，因爲北京如果膽敢採取任何軍事冒進作爲，華府必定義無反顧選擇動武。但上述設想，恐將陷入一廂情願的判斷，我方唯有更爲務實謹慎，才能真正維護自身安全與臺美雙方最大的戰略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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