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行的內心戲

羅智成

唐捐

路寒袖

新詩決審會議時間：十月十五日下午二時 決審委員：羅智成、路寒袖、唐捐

今年時報文學獎新詩類的徵文共計收件619首（包含大陸75、港澳30、海外23、東南亞38），經初審委員林德俊、羅毓嘉、顏艾琳評選後，有73首進入複審。複審委員爲田運良、林婉瑜、林承謨，複審結果有17首進入決審，分別是〈詩人已老〉、〈預約旅行－用一個人的時間，風光明媚〉、〈兩個世界〉、〈走失〉、〈我親愛的肥宅〉、〈外掛的幽靈－致我腹內的肌瘤〉、〈守夜者〉、〈列嶼〉、〈某門衛的俳句〉、〈四分鐘的黑暗－捷運龍山寺站到江子翠站〉、〈形狀〉、〈被獨居者的自我照護〉、〈下午，有這樣一件旗袍〉、〈流亡者〉、〈蛛蝶〉、〈憂鬱史〉、〈傢俬〉。

決審會議於十月十五日下午二時在時報大樓會議室舉行，由羅智成、唐捐、路寒袖等三位決審委員組成。決審委員針對17首作品進行投票、討論。投票前，決審委員各自陳述評審標準。

評審標準

路寒袖：這次進入決選的17首都很有特色，展現出來的是形式技巧上的用力，看到這些作品的特色，大部分就是技巧上的斟酌和着墨，很用心，但有點用力過度，造成主題的疏忽整理，把精力集中在意象的營造與文字的雕琢。一首作品結構沒有做好，會很零散、斷裂，如果可以兼顧會更好。

唐捐：這次17首可說是風格多樣，開發語言的可能性是正面的，技巧是爲主題服務，儘量讓兩者不要太分裂，詩人用語言思考，有些太多裝飾性的東西，有可能是累贅的，應該要考慮一下整首詩的佈局、字句，如何發揮有效的功能爲主題服務。

羅智成：這次作品有奇特的同質性，相對來說語言比較緊密，語法上比較曲折複雜，切入的角度有時候更個人，接近私密的心靈觀照，對詩的基本想像比較接近像是某一種詩派，不是甘於那種容易的美學，想要追求比較艱深一點的美學，大部分的主題都還滿艱澀的，呈現出濃烈的都會屬性，以及疏離的關係、比較邊緣的屬性。

在三位評審陳述評選的標準後，開始進行第一階段的投票，每位圈選四首，之後再針對獲得票數的幾首，逐一討論。

■第一輪投票：

得一票者：

〈外掛幽靈－致我腹內的肌瘤〉（唐）

〈四分鐘的黑暗－捷運龍山寺站到江子翠站〉（唐）

〈形狀〉（路）

〈蛛蝶〉（羅）

〈憂鬱史〉（唐）

〈傢俬〉（羅）

得二票者：

〈預約旅行－用一個人的時間，風光明媚〉（羅、路）

〈走失〉（唐、路）

〈下午有這樣一件旗袍〉（羅、路）

★一票的討論

〈外掛幽靈－致我腹內的肌瘤〉

唐捐：整首詩不強作哀傷或是曠達，用比較從容的方式，實際上表達悲傷，也表達幽默，有一種自我的紓解。語言偏向於比較美了一點，形式也稍微拘謹了一點，但他的比喻、體驗事物的方式，這部分還是有可觀的部分。把形式打開一點，整個表現會更好。

路寒袖：這首我也蠻喜歡的，越讀越喜歡。但這篇在我的第五名，上面寫了「衰老的髮根，埋藏許多秘密」，跟〈我親愛的肥宅〉最後一段倒數第二行的「衰老的髮根，藏着太多的秘密」怎麼這麼巧合，這或許可能是別人有用過，兩位詩人都覺得是好的意象，拿出來應用。也因爲這樣子，變成我的第五名，不然這首詩完整度很高，在結構脈絡上很清楚，完全不會囉嗦，也不會跳躍。

羅智成：這篇是我少數覺得比較可靠的，語法、訊息很準確，有安全感，他的問題也是在書寫方式比較淺顯，他的技巧來自語言的修飾，用很多漂亮語彙，表達直白，低調華麗的方式來寫，難度來說相對比較低，敗筆少，這篇我可以支持。

〈四分鐘的黑暗－捷運龍山寺站到江子翠站〉

唐捐：這是一首算是比較不安全的詩，句子如果單獨看一句，接近散文，不難理解；整首詩來說，就是搭捷運過程的冥想加上風景的過程，也有抒情，有些片段接近寓言，什麼都有，也可以說太貪心了，東西很多。技巧算是高超，局部語言迷人，放在詩集裡會是搶眼的詩，放在比賽，不敢爲他打太高票。

路寒袖：讀這首詩，我第一個想到的是鄭捷的隨機殺人事件；製造模糊，看起來是也不是；很多地方很晦澀，無法解讀，第四段、第五段特地加了引號，不知用意何在。詩是一種創造性的模糊，這種模糊是有邏輯的，這篇看不到模糊是不是被創作出來，比較混亂。

羅智成：這篇很意識流；是在寫鄭捷事件，呼之欲出，卻又刻意模糊化；唯一可以辨識的意義，又被自己的書寫方式否定掉；感覺在這四分鐘裡，回想了某一段事情，但跟他此刻的意義上是什麼？做了懸疑效果，把讀者吊在那裡，等待一個可以握住的態度和訊息，但那個東西抓不到，等於沒有安全感。

〈形狀〉

路寒袖：另外16篇可說是使盡吃奶的力氣，可看到各種手法、很多漂亮的句子。但這首很簡單，用形狀寫人的一生是個有創意的想法；「回想人生幾何」，人生好像幾何圖一樣，各種形狀都有，不是用某種形狀定型化的，寫到最後，完滿地處理人的一生，主題清楚，有創意，應該給他機會。

羅智成：形狀這個東西，用到第幾次，就是一種可預測，會猜到下一個要用什麼形狀；形狀也可以用得更遠一點，不是隻有幾何、簡單形狀，所有東西 都可以變成一個視覺的現象，這方面我覺得有點落空。

唐捐：在倒數第二段結尾處，「只有鑰匙／無人能規定形狀」，這是給讀者的一點小意外，最後用流水跟幾何相互搭配，有巧思，整體來說有一點小品性格，這氣質是比較固定。

〈蛛蝶〉

羅智成：蜘蛛和蝴蝶，這兩個屬性、外型幾乎完全不同的生物，並作一種生物，有蠻華麗的意象，一種雙生物種，像個獵食者，又可以飛行；蝴蝶本身又像是被獵食者一樣，寫職場學到的種種傷害，抓得不錯，有很多漂亮的句子，這篇結構處理得很好，我會保留支持。

路寒袖：物競天擇，〈蛛蝶〉裡說牠可以結網，也可獵捕其他昆蟲，不管是創造出來的，還是原來就有的生物，都在說職場上要適者生存，不然就是被淘汰；但有些地方太散了，直接說「背後插刀、拔刀出來」，那種詩的回味度就降低了。

唐捐：這首詩有雙重性，很像詩，可以有解讀的空間，詩行我覺得並不是很均勻，有一些句子貧弱一點，包括結尾，有些感覺可以再壓縮、去除，再組織。有很多段落能寫出立體的複雜性，如果能多發揚這些，把句子換掉，就有開展的空間。

〈傢俬〉

羅智成：終於讀到一首輕盈、透氣、可愛。這算是詠物詩，前半段不錯，後面穩定性就不好。我對這篇沒有太堅持。

唐捐：這首詩很簡短，簡短到我們不知道作者是素人，還是採用素人般的技巧。簡單到讓我們遲疑一下，是另外一種不安全性。這種組詩應該要合力烘托一種主題，例如網購時代的物質，做嘲諷或詠歎，會比較強大。

路寒袖：標題是「傢俬」，生活中用這些傢俬要做什麼？不管是要過簡單的生活，或是唐捐說的寫網購，都可以，這篇有點太鬆散，完全無法串聯。

〈憂鬱史〉

唐捐：作者召喚了詩人普拉絲做對話，藉由某個詩人的體驗，不只是論憂鬱，也論詩。創造出還不錯的迷人語法，這在語言的創造上，是危險，但也有可以珍惜的地方。

路寒袖：這首是意識流，很難進入，用抽象的意象，描寫難以捉摸的情緒，太多詞真的很難解讀，雖然又寫了是要給普拉絲，但是確實難以進入，所以無法選上。

羅智成：我本來給這篇蠻高的分數。語法比較沒像有些作品過度拘謹和造作，節奏來自每句直接、有力量。這篇獻給普拉絲，到底是現實比重到什麼程度，我也抓不出來，有一句讓我覺得不夠好，「月亮走向野性的境界」；我喜歡他另外的句子。這篇我還是蠻喜歡，我還是有可能要投。

★二票的討論

〈預約旅行－用一個人的時間，風光明媚〉

路寒袖：我讀起來像是一個女同志的心情描繪，有些情感蠻隱晦。整個氛圍掌握得非常好，把這樣的角色、心情做貼切的呼應，我覺得是一首值得讀的作品，情感和文字的拿捏，都做了非常好的平衡。

羅智成：這首詩算是非常輕快，洋溢着年輕的心情。我比較沒有覺得是寫同性戀，應該是寫年輕人幾個重要的生活元素，例如：戀人。裡頭有幾個小小的敗筆，「往返夢境時記得烘乾／我們習以爲常的姿勢」，這兩句稍微卡卡，但整個來說是有節奏感、非常流暢，蠻優美的詩作。

唐捐：這首詩的語言風格，洋溢着一種現代都會感，以生活化的語言寫詩，但卻不會停留在呆版的生活層面，加以詩意化，合起來的抒情風味很濃，「當大雨前的天空成爲壅塞的道路」，這句子很漂亮；「這樣很好。我希望你能再對我說的」，像寫信一樣清淡，濃淡層次相互變化。

〈走失〉

路寒袖：一開始就出現「不在」；記憶不在，人走失不在。一開始用了〈心經〉裡的一句，用一個景作爲鋪陳，把讀者引進來。第二段跳到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把十字路口動物化，很機智、趣味。把操場上的孩子，跟遲暮老人做對比，突顯社會問題，用活潑、靈活的寫法，是完整作品。

唐捐：一開頭的「不在」製造了敘述的動力，這種「不在」可以好像尋找一個什麼東西。我覺得語言算透明，可解釋的空間大，不只是有一點社會性意義，還賦予思考性，有關懷以外的深度。

羅智成：「不在」 、「它不在那兒」，是境界很高的兩句，但「揭諦揭諦」出現在這裡很怪異。第三段後半段不錯，但操場那邊多了一點；前面寫得抽離，因抽離而呈現出來的沉重感，後面過重，拉低了那種感覺。整體來說，我還是給這篇很高的分數。

〈下午，有這樣一件旗袍〉

路寒袖：我蠻喜歡這一首。可以感受到作者對母親不捨的情感，好像是在寫身材，其實是在寫身體。整首詩擅長用對比，不管是時間流逝、兩代間的對比，都處理得很圓滿。

羅智成：這可能是裡面最好的一首，用了很多複雜的東西，可能是我心目中最好的。有非常漂亮的語法，很熟練，舉重若輕；有漂亮的意象。平凡的主題，卻處理沒有人有過的觀點，都有一種高度，是詩的眼睛。

唐捐：這個作者語言自成風格，一種奧妙的風格，不是太濃，不是太淡，分行斷句，有一點點炫技。裡面有三種女性的對話，透過一件旗袍串聯起來，有厲害的地方，是蠻都會感的作品。

■第二輪投票

（採計分方式，各以4分、3分、2分、1分計）：

．9分：〈下午，有這樣一件旗袍〉（羅4、路4、唐1），〈走失〉（羅2、路3、唐4）

．3分：〈預約旅行－用一個人的時間，風光明媚〉（羅1、路2）、〈蛛蝶〉（羅3）、〈憂鬱史〉（唐3）

．2分：〈外掛幽靈〉（唐2）

．1分：〈形狀〉（路1）

〈下午，有這樣一件旗袍〉以因有兩位評審給予4分最高分數獲得首獎，〈走失〉獲得優選獎；但有三首同爲三分，評審以舉手投票方式決定佳作篇章。

■第三輪投票：

．〈預約旅行－用一個人的時間，風光明媚〉（路）

．〈蛛蝶〉（羅、唐）

．〈憂鬱史〉（羅、唐、路）

經過反覆推敲琢磨，第四十屆時報文學獎新詩獎得主誕生，首獎是〈下午有這樣一件旗袍〉，優選獎爲〈走失〉，佳作爲〈蛛蝶〉、〈憂鬱史〉。恭喜所有得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