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自惜和司空翊的這場交易,幾乎是沒有懸念的。
他除開一個鏢頭的身份,不過是個毫無背景的大夫罷了。沒有下屬兄弟,沒有銀兩傍身,要在茫茫西庭找到兩個貓在角落都認不出的人,着實困難。
而現在,他可以依靠成王府在帝京的地位和人脈,尋找趙二老和趙寧兒。
當然作爲條件的,是溫自惜以世子爺之友兼妙手大夫,暫住成王府。老何等人沒有和溫自惜打過照面,所以並不知道他和司空翊其實壓根算不上“友”,能不打起來就不錯了。
表面看來似乎司空翊這樣做頗爲冒險,畢竟宋歌的生死現在又是捏在溫自惜手裡的。但其實,趙二老和趙寧兒的命,同樣被司空翊掌握。
只要溫自惜稍有異心,既然成王府有信心找到兩個人,那絕對也有能力只帶回兩具死屍。參照溫自惜對趙寧兒這個妹妹的態度,他是一定不會冒險的。
再者,其實溫自惜那句話說得也對,宋歌和他的矛盾點只在唐家堡那一次事件上,現在撇開當初的任何針對,他們雙方是沒有恩怨情仇的。
既然溫自惜有求於成王府,投鼠忌器這道理,他必是清楚的。
當日下午,溫自惜便被安排在西屋和柯容等人比鄰而居。司空翊和溫自惜達成協議,每日晚間互相交換進展,他把關於尋找趙二老和趙寧兒的消息帶給他,而溫自惜也必須時刻彙報宋歌的身體安危。
因爲是司空翊親自帶溫自惜進西屋的,老何陸蒙幾個對他很是友善。雖說只有柯容冷漠地瞥了一眼,但畢竟他對誰都是這副樣子,包括小郡主呢!所以幾人也不管他,看溫自惜模樣好氣度也佳,儼然如歡迎新成員般熱情招待。
用過晚飯後泠蘭王妃才從外頭回來,說是身子乏要去歇息了。老李把溫自惜暫住的事情告訴她,她沒有在意,只說府裡一些小事不必再全部彙報給她,世子妃該當起半個家了。
宋歌當時正好沏好一壺茶,準備給王妃送去。大丫鬟巧笙接過,歉意笑笑在王妃寢屋外攔下了宋歌道:“見過世子妃,王妃今兒個太累已經歇下了,您給奴婢就好。”
宋歌愣了一下,隨即回以淺笑遞了過去。她看了一眼屋子剛想離去,突然想起適才老李告訴她的那句關於王妃準備讓她慢慢接手王府事宜的話。宋歌心有不安,停下步子佯裝漫不經心試探道:“麻煩巧笙姑娘,那就不打擾母親了,身子乏了多多休息,王府還靠母親操勞呢。”
話說完,宋歌微笑垂了下頭,作勢要離開。巧笙趕緊躬身回禮道:“世子妃體恤王妃辛勞,今後還得多幫着王妃打理呢。”
宋歌心一沉,王妃果然有讓她接手的意思嗎?她嘴上推辭道:“巧笙姑娘莫說笑,母親治家井井有條,我可怕把府上弄得亂了套呢。”宋歌不敢再繼續,生怕這一個個人精三言兩語就清楚自己的目的,她說罷直接招呼瓏錦跟上,腳步不停往外走。
巧笙對宋歌還是很有好感的,這個世子妃性子好態度好,沒有預料中東衡公主頤指氣使的架勢,她聞言看着宋歌的背影溫和地笑了笑,輕輕補了一句道:“世子妃慧智,一學便會。”
可宋歌已經走到了院子口,也不知這句話她有沒有聽見。
其實宋歌最怕的是,王妃突然萌生這樣的念頭,莫非是因爲自己先前因爲司空翎的事摻和一腳,讓她覺得自己多事了嗎?既然喜歡多事,直接把府中事宜全部交給自己打理得了。
宋歌琢磨不透王妃的心思,她對自己挺好,但昨日的確有些不悅。
回屋的路上,宋歌碰到了在廚房剛忙活完出來的周嬤嬤。比起瓏錦這個招人喜歡的丫頭,宋歌對周嬤嬤的態度可謂冷淡,但到底顧忌她是皇宮裡的老人,周嬤嬤行禮的時候宋歌都會禮貌迴應。
看周嬤嬤端着兩碗雞湯,宋歌忍不住問了一句:“這是要給誰補呀?”
周嬤嬤笑笑,彎腰回道:“這府裡現在該補的,還不就是世子妃您麼。”她這話說完,依舊掛着打趣的笑小心翼翼瞥宋歌,但心裡卻是另一番考量。
因爲經過一天的思考,周嬤嬤想到了另一個可怕的可能。
記得幾日前洞房花燭夜之後,這世子妃是讓瓏錦那丫頭弄了塊帕子沾雞血充落紅的。當時自己只以爲一夜風波不斷後世子和世子妃焦頭爛額並未同房,但又生怕王妃擔憂纔出此下策,後來仔細一想,登時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換一種可能,若是兩人已經同房過了,前面的假設全部推翻,世子妃爲何還要製造假落紅?
這麼一想,周嬤嬤感覺自己觸到了什麼不該觸碰的底線,她好不容易掙扎大半夜,終於把思緒理清。
第一種可能,並未圓房,和朔交待的事還得冒險去做。
第二種可能,已經圓房,那假落紅就是爲掩蓋什麼而準備!
瓏錦那丫頭不經事,世子妃三言兩語糊弄着便信了,但她不是心思簡單的人,這麼一比較,算是有一半懷疑,那世子妃可能成親前就不是個雛兒!
事情這樣下去,怕是大了……
宋歌聽了周嬤嬤的話有些不解,看了瓏錦一眼,小丫頭也是一片茫然。宋歌皺皺眉繼續問道:“我?身子好得很,需要補什麼?”
周嬤嬤佯裝小聲湊到宋歌耳邊要說話,宋歌有些猶疑,卻還是微微靠了過去。
周嬤嬤一句話講完立刻退開,細細打量宋歌的表情。果然,宋歌抿抿脣,眼睛不自然地眨了兩下,神色說不出是複雜還是尷尬,甚至帶有一絲……擔憂?
“瓏錦接着吧,有勞嬤嬤了。”宋歌淡淡回了一句,隨即便要回屋去。
周嬤嬤應了一聲,不動聲色把托盤交給瓏錦,因爲心裡想着事,動作難免心不在焉有些不小心,接手的時候好巧不巧打翻在宋歌身上。
其實冬天衣服穿得厚,宋歌壓根兒一點都沒燙着,但還是把周嬤嬤和瓏錦給徹底嚇到了。兩人慌不迭地跪下認錯,宋歌隨意拂了拂被打溼的半邊胳膊,毫不在意。
宋歌在瓏錦勸解下同意沐浴更衣,小丫頭生怕世子妃在這冷風裡一吹身上涼了就感冒。周嬤嬤眼看兩人離去才呼出一口氣,一邊後怕自己要是得罪了宋歌難免吃苦頭,一邊又慶幸還好和朔的藥自己還沒來得及下在雞湯裡。
周嬤嬤心裡還是存疑的,自己剛纔以“安身求胎”試探宋歌,她的表情可謂奇怪,自己總把握不住這個心思深沉的世子妃。
晚間的時候,瓏錦還未把宋歌替換下來的衣服拿出來,周嬤嬤到底算是貼身嬤嬤,一個年輕的小丫頭做事不全面,終歸還是要她出場的。
她敲開宋歌的屋門,宋歌似乎有些睏乏,語音淡淡的充滿了疲憊,甚至低低呢喃道:“瓏錦嗎?衣服就掛在屏風上。”
周嬤嬤不曾說話,也不知懷了怎樣的心思,竟沒有反駁宋歌的詢問。她大氣不敢出,腳步放輕靠近了屏風。
內室熱氣騰騰,宋歌泡在澡桶裡,人有些恍惚。似乎不經意間就會回想起當初自己咬着牙提水給安暢準備香浴的一切,如今竟陰差陽錯,自己也會有一天放鬆下來。
身體是在閒適,腦袋卻一刻沒有停歇。宋歌困頓極了,胳膊耷拉在桶沿,意識幾乎埋沒在溫熱舒服的氛圍裡。她閉着眼,呼吸平靜又緩和,甚至快要遊離在夢境裡。
太累了,這似乎是她這一年多來,最放鬆的一次了。
就容她,安安穩穩睡一覺吧。
周嬤嬤屏住呼吸,心裡隱隱有個直覺:看一眼,就看一眼,這個世子妃一定有秘密……
她這麼想,也這麼做了。周嬤嬤只從屏風後探了個頭,內室霧氣很大,宋歌埋在浴桶裡若隱若現。
周嬤嬤饒是個女人,也覺得自己看到的畫面頗美。一室迤邐朦朧下,女子背部線條柔和,遠遠看去如玉般白皙光潔,因了霧氣的襯染,甚至邊緣像在發着光。她三千青絲溼溼搭在身後,髮尾俏皮地勾勒出誘人弧度,而順着那髮梢往下,是不盈一握的纖軟腰肢。
周嬤嬤晃了眼,定睛再瞧時,女子呼吸吐納聲已起。她睡得似乎很沉,兩條白嫩光滑的胳膊隨意掛在桶外,暴露在空氣中也不怕冷。長睫輕扇,面容安詳恬靜,不同於平日的清冷寡淡,此刻的她溫潤良善,把所有心防和戒備卸下,只留滿室寧靜和諧。
周嬤嬤僵在原地,目光緊緊盯在一處,似着了魔一般怔怔不動。不知多久後,她終於回神,倒退一步拿起宋歌換下來的衣服,慢慢退了出去,氣息壓得比來時更低。
順利地出了門,周嬤嬤匆匆往自己屋子去,直到回到自己住處,才終於大出一口氣跌坐在地。這一放鬆,背上適才沒有出來的冷汗登時冒了全身,她陣陣犯暈,腦袋裡只剩一個聲音在瘋狂叫囂。
世子妃,沒有守宮砂!
製造假落紅到底是爲了應付王妃的詢問,還是隻不過想隱瞞自己非處子的真相?守宮砂如果是在洞房夜才消失,那根本就沒必要用假落紅來證明,除非守宮砂的消失,遠遠早於成婚之日!
那是不是就等於說,世子妃的貞潔,惹人生疑?!
周嬤嬤額頭出了密密麻麻的汗,她又摸了摸懷裡和朔給的藥包,現在估計是用不到了。她想着什麼時候可以進宮和公主商討一番,又記起不日就是邱山狩獵,如果不出意外自己這個貼身嬤嬤該是跟着的,到時一定要好好斟酌眼下的複雜情況。
周嬤嬤強自讓自己平靜下來,想想這藥包雖然容易惹人非議,但扔在哪裡都不安全,自己步步爲營還是小心爲上,所以她一番考慮,依舊將藥包貼身放着。
而另一邊,司空翊纔剛忙活完溫自惜的住處安排,順便將他要求的醫用工具,包括一些莫名其妙的底碟、活水、鐵針甚至金線給寫在單子上,剛剛囑咐晉宵出去採購,又被司空震拉去書房商談了一下關於邱山狩獵的事宜。好不容易敲定了所需馬匹、馬車、弓箭等數量和分配問題,回到寢屋的時候已經夜深人靜了。
但此時,宋歌卻還未睡。
司空翊怔在門口,眼看宋歌嘴裡叼着毛筆把墨汁甩得到處都是,袖子還有一半浸在硯臺裡,他幾乎沒法把這不拘小節的女子和當初那個國宴上執筆畫下驚天地泣鬼神“鉅作”的公主給聯繫在一起。
不過,這樣一想似乎也說得通。她好像對於筆墨方面來說的確不善,甚至興趣缺缺的樣子。
可現在,大半夜宣紙鋪了一桌,燭臺上蠟油已經滴了厚厚一層,她竟挽袖作勢要提筆寫字,而那支毛筆甚至筆頭還沒完全沾溼。
“這是要幹嘛?韜光養晦?”司空翊摸摸鼻子笑得開懷,一屁股坐在宋歌旁邊道,“對了溫自惜說,你的蠱毒還未被引子給喚醒,暫時沒有危險。”
這真的算是近期最好的消息了,蠱毒只要不被引發,等待溫自惜找到解蠱方法,宋歌就不會有事了。
司空翊今夜心情不錯,幫宋歌把皺巴巴的宣紙鋪平整,瞥見上面寫得歪歪扭扭的僅有的幾個字,還是自己感覺寫得錯誤的字。
宋歌掀起眼皮,面上一股子頑強堅持的態度:“你知道母親今天——”
宋歌話未說完便被司空翊打斷,他拍拍她的手點頭道:“母親身子不適,當然會萌生交接府中事宜的想法,”他頓了頓,見宋歌有些愁眉不展又道,“怎麼,怕做不好?”
宋歌搖頭,把毛筆從嘴上拿下來,輕輕道:“我還是認真抄份佛經給母親賠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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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萬更不了啦,本來晚上想拼命寫的,但估計零點前還是到不了9500~
所以明天二更了~妞兒們週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