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成王府迎來了一位新客。
或者也可以稱之爲,熟客。
司空震一如既往忙碌着關於邱山狩獵的大事,而泠蘭王妃因爲司空翎的問題,心情着實不好,一大早帶着貼身侍婢坐了馬車出郊散心去了。所以當管家老李將那個着一身上好素錦墨繡,並自稱與世子爺相識的男子帶進王府時,自然而然引進了前廳等待司空翊的宴客。
宋歌比司空翊晚一步到,因爲她苦惱了一夜在思考自己要從哪方面着手,然後和泠蘭王妃緩解尷尬。所以日上三竿的時候,宋歌頂着大大的黑眼圈在瓏錦服侍下起了牀。
瓏錦將幾碟精緻的開胃小菜放到桌上,又將筷子輕輕擱在小米粥碗上,朝宋歌笑道:“世子妃,您要不要去東屋看看?說不定挑上幾匹王妃喜歡的綢緞,您給親自做件衣服,王妃指不定樂壞了呢。”她說完,麻利地一轉身去收拾牀榻了。
宋歌聞言擡頭,東屋她是知道的,東屋的院子裡鎖着一間專門堆放賓客或者皇室貴臣贈送之禮的屋子,甚至剛剛結束的自己的大婚,那成親禮上堆積如山的贈品,不管是朝臣還是皇帝都是卯足了勁兒往成王府塞。除了一些比較貴重的如皇帝親贈的匾額或題字之類的,一般用不上的東西都統一堆放在東屋。
被瓏錦這麼一提醒,宋歌倒有了些想法。王妃既然愛念佛,自己給她抄段經書應該是不錯的選擇。就是在常人看來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毛筆字,怕是夠折騰她了。
不過越折騰,才越有誠意。宋歌握拳,三兩下將粥喝了個見底,捻起一塊酥餅塞進嘴裡,就着水囫圇嚥了下去,隨即一溜煙跑了出去。
司空翊聽老李交待了訪客的事,越想越狐疑。照老李的描述那男子他並沒有什麼印象,不過前廳就在眼前,那人長身玉立站在中央看座上一幅遠山青竹圖,司空翊凜了凜眉,先無聲示意老李退下,隨即才輕跨腳步上了臺階。
男子似乎很快就聽到了動靜,他先是肩膀微微一抖,這才慢慢回身。冬日暖陽正好,照見他如玉般溫潤的側臉,一抹淺笑堪堪掛在脣角,似乎準備了良久,直到看見司空翊的一瞬,纔將這笑容放大,毫無挑釁與自高,就像老友會晤般,謙和淡然。
司空翊腳步一頓,本就飛揚的眉毛挑得更高。他靜靜盯了那笑容半晌,片刻後失笑,拳心卻慢慢滲出了汗漬。不是緊張不是害怕,是一想起不多久前的相見,就有種一失足便是千古恨的感覺。
司空翊鼻間輕嗤,自顧自走過男子身側,在他滿含善意的目光下翩然上了座。可司空翊卻沒有第一時間給客人讓座,反而居高臨下看了許久。不說話,就是以一種淡淡又複雜的目光盯着看。
男子沒有任何尷尬,相反他一派悠然自得,直挺挺站在中央首先開口道:“好久不見,原來你是成王世子。”
司空翊譏諷地瞥了他一眼,回道:“至少在進廳之前,我認爲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你的,”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因爲我覺得在榮城唐家堡,你該入獄的。”
男子低低笑了起來,聲音明潤好聽,帶着三分自信七分認真道:“入獄?一沒放火二沒殺人,官爺怎麼能抓我?”
原以爲司空翊會被自己的話給惱到,卻沒想到他也沉得住氣。溫自惜換上一副欣賞的表情,背手看着司空翊。
是了,男子就是溫自惜。
司空翊不怒反笑,面上卻是一派鄙夷:“那還得謝謝你不殺之恩嗎?”
溫自惜笑,拱手彎腰道:“不敢。”
兩人你來我往打着太極,一個謙恭溫潤語態卻能把人氣死,一個皮笑肉不笑字眼處處含針。當宋歌走進前廳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兩個男人一個站着一個坐着,一派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和溫自惜打上照面的時候,宋歌自己都奇怪她竟沒有太過驚訝。她甚至還淡淡朝他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彷彿曾經在客棧用她代替趙寧兒做人引的溫自惜、在榮城禁錮她自由直接推她送死的溫自惜、在唐家堡冷眼瞧她果斷拿匕首刺她心臟的溫自惜,如今站在她跟前,她竟沒有半點憤恨。
這裡,是西庭的國土,是成王爺的府邸,是司空翊的家。或者可以等同於說,是她宋歌的地盤,而在她有足夠保障可以報仇的地方,她竟真的提不起一點泄恨的*。
朝司空翊看了一眼,果然他的臉色算是臭的了,不過能按捺着聊到現在也是夠厲害的了。宋歌兀自嘆氣,開門見山道:“唐硯沁還沒找到好的藥引,所以你和唐巖之又捨不得我這顆有毒的心了嗎?”
溫自惜像是沒料到宋歌會這麼講,或者說是沒料到宋歌會如此直白,他幾乎是怔在當場,好半晌才低低笑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然後轉頭輕輕道:“唐家小姐在那日之後沒多久就亡了。”
這回換宋歌發愣了,其實說實話她對唐硯沁還是挺有好感的。那個姑娘也是可憐人,但她不會像那些爲了活命不惜一切的人一樣,她甚至在溫自惜取刀之時,艱難從牀上爬起欲阻止。雖然最後因爲太虛弱暈了過去,但宋歌在當時以爲的人生最後一刻,還是感念她的。
現在溫自惜告訴她,唐硯沁死了。宋歌默了默,繼續道:“所以你不需要我這顆心了對吧?”
瞥見司空翊如刀鋒般銳利的眼神一直不停掃射過來,溫自惜頷首回道:“當然。”他這話說完並沒有等到司空翊和宋歌的詢問,嘴角一扯也明白他們不是含糊的人,直接等着自己把此行的目的坦白。
“既然唐家小姐已逝,我們唯一的矛盾也不存在了,爲何不能化干戈爲玉帛呢?”這是溫自惜開門見山後的第一句話。
司空翊忍不住笑出了聲,他拿指節敲了敲桌面,挑眉冷笑:“我腿痠了沒有地方坐,把你頭割下來當椅子,而我回家之後有地兒休息了,把頭還給你,我們能化干戈爲玉帛?”
宋歌偏頭,憋着快要破功的表情不去看他。
溫自惜似乎也覺得司空翊的形容很獨特,他甚至撫掌頷首悠悠道:“世子果真一針見血,但你要知道,如果當初不是我有心留世子妃一條命,你覺得那一刀下去還能活嗎?”
這話雖說難聽,但的確是當初宋歌和司空翊都推測到的,所以司空翊沉默許久,終於把僵了許久的臉放鬆片刻,悶聲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成王府的寶殿閣下能找到也是不容小覷的,所以,請吧。”說完之後,司空翊虛空裡擡擡手掌,一副“你不老實交待我隨時可以把你扔出去還是惡狠狠扔的那種”的表情。
宋歌不置可否,喚一直候在外頭的瓏錦奉了杯茶給溫自惜,甚至禮數周到地請他入了座。在這當口,宋歌還吩咐了瓏錦兩件事。
一,東屋的鑰匙問老李要來,不管怎麼說她都得去看一看,因爲適才她突然想起大婚那日,太子司空璟是有送禮來的。因爲司空祁的事情鬧大,這幾日她和司空翊幾乎都忘了那事,可司空璟是怎樣的人,就算那天她只隨意瞥了幾眼,仍然可以感覺到他的不簡單。而不知是直覺還是什麼,她對司空璟的賀禮,存了一份好奇。
二,暗中關注周嬤嬤的去向。昨日匆匆一面,她明顯感覺到周嬤嬤有些緊張,按理說周嬤嬤服侍和朔那麼多年在宮裡也有威望,不會因爲面對自己就惶恐成那副樣子。而且剛開始的時候她也沒給自己什麼好臉色看,所以那樣子實在可疑。基於周嬤嬤身份的特殊,她還不確定她是爲皇帝賣命還是爲和朔出力,但身側有虎,不得不防。
溫自惜很是自來熟,舉手投足間全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低卑感,甚至抿了一口茶讚歎了幾句,纔在司空翊青黑色面孔的威脅下,悠悠開了口。
“趙寧兒是我妹妹,我想你們該是知道了的。”他兩條手臂虛虛搭在一起,話有些飄。
司空翊挑挑眉毛,狀似心不在焉地翻來覆去看自己白皙修長的手指。
“撇去其他不說,我撿重點的講吧,”溫自惜似乎斟酌了一下,再開口神情是不同往常的蕭瑟,“唐家堡的這趟鏢,是護寧最爲看重也是壓力最大的一次。”
“藥引這檔子事兒,其實我是鏢局最後一個知道的。但寧兒是右心位的秘密,作爲一個大夫,我清楚的很。”
“上家的背景很龐大,根本不是表面的那一個而已,所以當他們要求找到一個右心位甚至是和寧兒同一生辰的姑娘時,這根本不是我可以拒絕的。或者這樣說吧,護寧依賴上家而得以發展,如果這次不走鏢,他們大可以伸出手指碾碎護寧,然後轉身找另外一個鏢局接活兒。”
“這就等同於,不管我接不接,寧兒這條命,已經算是搭進棺材了。”
“但寧兒終歸是我妹妹,如果換做你看到一個同樣右心位的女子,會放棄李代桃僵這個辦法嗎?所以抱歉世子妃,當時借了你的命。”
“可到底也是一條人命,將寧兒送回家再準備取你心臟的時候,其實也是下不了手的。我想,如果那時把你生辰交待出來,或許唐巖之會放過你。”
“那都是後話了,結果是走鏢失敗,護寧招牌被砸,上家大怒,寧兒和爺爺在我安排下已經離開村子。而我,兩袖清風,寄人籬下。”
說到這裡算是告了一個段落,溫自惜的尾音淡淡的,帶着些許寂寥和灑脫,但終歸有一絲傷感和自嘲。
宋歌聽完和司空翊對視了一眼,幾乎同時提出一個疑問:“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她)是右心位的呢?”
溫自惜沒有擡頭,摸着自己手腕簡單幹脆道:“我是大夫。”
他頓了頓,忽然擡眸笑道:“當然,此行目的要交待,溫某不求其他,只求在貴府小留幾日,”似乎很快就接收到司空翊不滿又鄙夷的目光,他甚至聳聳肩膀道,“同樣的,我以替世子妃解蠱毒作交換。”
果然,司空翊直起了脊背。
宋歌認真看了溫自惜兩眼,見他面色嚴肅毫無玩笑之意,想必他是真的遇到了棘手的上家,走投無路纔會來找甚至可以算作“仇敵”的他們?
司空翊似乎考慮了片刻,但宋歌的蠱毒的確是他一塊心病。而溫自惜是個大夫,甚至可以知道宋歌是右心位的事情,看來醫術不會太糟糕,是否可以相信他一次呢?他沉眸,半晌問道:“爲何寄宿我成王府?”
溫自惜彎脣,露出一抹釋然:“當初任務失敗,寧兒和爺爺,我是安排來了西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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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太晚了抱歉~
不出意外明天或者後天有一次萬更,最近大綱都沒了,寫得頗累。
對最近章節不滿意的妞兒,可以提出來的,夏是金剛心,只要真心爲文章好爲夏好,我只會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