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營養不良

等他連拖帶抱地把她扔進了出租車匆匆趕到醫院時, 一個花白頭髮的老醫生一邊檢查一邊搖頭嘆氣,做完檢查的醫生表情凝重,質問已有些滿頭大汗的顧粵非。

“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啊……嘖嘖嘖!”, 一邊說一邊不住地嘆氣。

顧粵非鐵青着臉坐在曾彩雲她身邊, 除了被那個喋喋不休的老醫生給嘮叨了N遍之外, 在給彩雲扎針時, 一名年紀四十歲左右的護士再次對他的耳朵發起了攻擊。

而那個始作俑者卻呼呼大睡着, 臉上的紅潮正在慢慢褪去,呼吸也平靜了許多。

晚上十一點半的時候,他終於把曾彩雲扛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最後, 他把她放在了自己的牀上,然後爲她蓋上被子, 她翻了一個身, 臉上竟然隱隱露出愜意的微笑。

顧粵非咬了咬牙, 決定打起精神等待睡神的醒來。在他敲開她宿舍門前她在睡覺,在他敲開她宿舍門之後她也在睡覺, 他不相信她還會一覺睡到天明。

已有四個月沒有見到她了,他幾乎以爲自己已經做到了,他幾乎以爲自己已經忘記了曾彩雲這個人,忘記了這個人可惡的笑容,也忘記了那該死的味道, 可原來什麼都不是, 他的身體仍然保留着對她的記憶, 他的心仍然會因爲她的某個動作或欣喜或狂怒。

不出他所料, 一個小時之後, 曾彩雲醒了過來。

“我怎麼在這裡?”

“我把你搬過來的。”

“啊——?爲什麼?”

“哈!你來問我爲什麼?我還想問你爲什麼呢?”顧粵非的怒火被她臉上茫然的表情點燃。“我不是給你留了一大筆錢嗎,我不是讓你好好地過自己的生活嗎?你是怎麼好好生活的?頓頓吃方便麪?營養不良, 醫生護士都說我在虐待你……”

彩雲愣愣地看着眼前暴怒的顧粵非,發燒之後的腦袋原本就有點不太靈光,現在更是被他一連串的質問給弄懵了,過了好久才半是明白半是迷糊地問了一句:“什麼營養不良?”

“曾——彩——雲!”,顧粵非發出一聲暴喝,接着便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一張紙丟到了她面前,上面龍飛風舞地寫着許多字,她仔細地看了半天,才隱約地分辨出感冒和營養不良幾個字,臉上終於顯出羞愧來。

“學校放假了……飯堂不開門,我……”,她低下頭辯解,顧粵非冷哼了一聲,她擡起來,終於說了一句理直氣壯的話:“我……我沒有頓頓吃方便!”

當然沒有頓頓吃方便麪,只是有時候會直接把那一餐省略而已。

顧粵非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開始在自己口袋裡掏着,終於把一個紅色的東西取了出來,他臉上憂有薄怒,“你睡覺戴什麼帽子,你還以爲自己是小紅帽麼?”。

曾彩雲的臉又一次地紅了起來,伸手一把搶過那帽子。

“因爲太冷了……”,她小聲嘀咕。

“當然會冷,你不知道嗎?你們宿舍樓的空調全都關閉了……守門的老太太沒跟你說嗎?”

她的頭更低了,“我……我有三天沒下樓了……”

“你——”,顧粵非氣結。

正在這個時候,小紅帽的肚子很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某人的臉幾乎快貼到胸口上了,顧粵非忽然有些想笑。

一分鐘之後,她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跟着便擡頭挺胸了:“我……我怎麼啦?我就是願意吃方便麪——怎麼啦?我願意戴帽子睡覺願意發燒願意營養不良——怎麼啦?!,你管得着嗎?誰讓你送我去醫院的?誰讓你把我搬到這裡來的?我同意了嗎?你以爲你是誰呀?我什麼時候求你給我那些錢了?既然給了就是我的,我想花就花想不不花就不花!關你什麼事?!”,說到這裡的時候,曾彩雲完全是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一字一頓地又來了一句:“告訴你——我是一個子兒都不會給你的!!!”

“你——”,顧粵非幾乎快被氣成結巴了,這還是剛剛發完燒外加營養不良的人嗎?他對醫生的判斷產生了嚴重的懷疑。

“你你你……你什麼你?!”,這種惡從膽邊生的勇氣一旦生成便有些一發不可收拾,她忽然對自己有了全新的認識,這種感覺雖然陌生而且隱隱還有些後怕,可似乎又有一種很盡興的痛快感,她覺得自己完全不反感這樣的體會,於是脖子一擰,歪着腦袋瞪着面前的男人,“你婆婆媽媽地訓了我半天,我……我肚子都快餓死了!”她決定將將無賴進行到底。

顧粵非的“你你你”在瞬間打住了,他用完全不能置信地眼光打量着坐在他牀上的女人,記得某年某月某一天,當她突然出現在捉姦現場時似乎也是這樣的表情,可那雙眸子的東西卻似乎又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兩人的對峙以顧粵非的轉身離去告終。

緊跟着她聽見外面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兩分鐘之後,顧粵非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冰箱裡只有速凍餃子了,吃不吃?”他的聲音有些怪怪的。

她點點頭,吃,當然吃,惡人做到底。

他一聲不發地往外面走去,沒多久便從廚房裡傳出鍋碗的聲音。

她伸了伸舌頭,說真心話,自從與顧粵非相識以來她表現得最爲惡劣的一次,她差一點兒以爲他會跳起來,但很奇怪,他居然沒有。

環顧了一個四周,距離上次她送醉酒的他回來已有差不多半年的時間了,但很明顯,在整理方面這裡出現沒有任何差強人意的進步,唯一還算整齊的牀也被自己佔用了。她忽然想起那塵封的廚房,以她上一次的記憶而言,她不相信那個人會在那樣的廚房裡把餃子煮熟,即使煮熟了也不會找到一隻乾淨的碗。

想到這裡,她一刻也沒耽擱地跳下了牀,步履虛浮地走了廚房門口。

廚房比上一次乾淨了許多,幾乎已看不到灰塵了,但是非常亂,鍋蓋、碗、勺子,油、鹽亂七八糟地佔據着不大的竈臺。

比竈臺更亂的是顧粵非的動作。

鍋裡的水正在如火如荼地冒着氣泡,泡在其中的水餃像魚兒般在水裡歡快地翻騰着,並且翻騰的速度越來越快,大有隨時準備一躍而出的架勢,顧粵非滿頭大汗地把火關小,接着又搓了搓手,似乎在等待魚兒們自動自覺地安靜下來,可那些魚兒們顯然並不聽從他的意願,繼續歡快地翻騰着,水汽越冒越多,其中有不少已順着鍋沿流了出來,與鍋下的火焰親密接觸,發生嗤嗤的響聲,於是某人又手忙腳亂地拿了一塊抹布來擦,這邊剛擦完那邊又流了下來,某人忙得更加地不亦樂乎!

“加冷水!”她終於忍不住說話了。

顧粵非愣了一下,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似乎覺得她出現在這裡是一件極不合理的事情。

她在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走到水喉邊用碗接了一碗水直接倒進了沸騰的鍋裡。

儘管她的挽救還算及時,但許多餃子已經破相了,白色的肚皮破開,露出裡面綠色的韭菜。

當兩碗水餃端上餐桌的時候,顧粵非居然一副很有成就感的樣子,他遞了一雙溼轆轆的筷子給她,她有些狐疑地接過來。

“乾淨的……”他的臉上有些不爽,加了一句:“我剛剛纔洗的”。

確實是剛剛纔洗的,一滴水沿着筷子滴到了桌面,及時地證明了他的話。

人在餓的時候總是覺得煮熟的食物都是美味,而且她已經吃了好幾餐方便麪了,餃子的賣相雖然不好,但並不影響食慾,只花了不到十分鐘的時候一碗餃子就下肚了。

某人卻仍舊坐在那裡慢條斯理地一邊吃着餃子一邊喝着餃子湯。

能把缺角破肚的餃子吃出魚翅的水平,這也只能是顧某人才能做得出來的事情,她下意識地癟了癟嘴,眼睛裡閃出嘲諷的光。他不是破產了嗎,怎麼還能把富家子弟的這些優良習慣保持得這很悠久,她開始細細地打量起眼前的人來。

“你看着我做什麼?”某人被看得心裡發毛,終於發話了。

她不說話,繼續盯着某人,臉上浮現出捉狹的神色。

於是某人放下筷子,臉上一片憤怒:“曾彩雲,你看着我做什麼?!”

她臉上的捉狹更甚,房間裡很暖和,肚子也很舒服,她忽然覺得心情很好。

“看看不行嗎?我又不是屠夫……”她笑眯眯地說,這是她小時候看媽媽跟別人鬥嘴時常用的伎倆,雖然甚少使用,卻是一直記在心頭的。

過了好久才顧粵非回味出被引射爲豬的意思,心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個女人真的是無法無天了,可不知爲什麼,他似乎拿這樣無賴且無理的曾彩雲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