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曇花一現

據說, 有一種花名叫曇花,在夜間開花,花開時絢麗奪目, 幽香四溢, 可花期卻極短, 只幾小時便萎謝, 所以人們常用“曇花一現”來形容轉瞬即逝的東西。

曾彩雲在一本書上讀到的卻是另外的版本。

曇花原是一位花神, 日日開花,四季燦爛,後來她愛上了每天給她澆水除草的年輕人, 此事被玉帝知曉,大發雷霆並嚴加懲治。於是花神被貶成了每年只能開一瞬間的曇花, 不讓她再和那年輕人相見。還把他送去靈鷲山出家, 賜名韋陀, 讓他潛心修佛忘記前塵,忘記花神。多年過去了, 韋陀果真忘了花神,漸有所成。而那花神卻怎麼也忘不了那個曾經照顧她的小夥子。她知道每年暮春時分,韋陀總要下山來爲佛祖採集朝露煎茶。所以曇花就選擇在那個時候開放,她把集聚了整整一年的精氣綻放在那一瞬間,唯一的希望就是韋陀能回頭看她一眼, 能記起她。可是千百年過去了, 韋陀一年年的下山來採集朝露, 曇花一年年的默默綻放, 韋陀始終沒有記起她。

曇花一現, 只爲韋陀,所以曇花又名韋陀花。

她便是那個癡傻的曇花, 居然天真地以爲那樣的一個激情的夜晚可以喚回以前的許多東西。這便是男人與女人,女人越多情,男人越薄情,她的媽媽如此,徐福鑫如此,她憑什麼以爲自己可以逃得過這樣的輪迴。

那個激情之夜之後的清晨,她從睡夢中醒來,卻看見顧粵非拿着手機在窗口處講打電話,房間很大,所以他站的窗口離她很遠,而且他說話不多,聲音又輕,最後收線的時候,她聽見他用很冷的聲音說:“既然這樣,你自己看着辦吧!”

離開她房間的時候,他平靜地跟她說早安和再見。

她一個人坐在房間裡,腦子裡亂糟糟的,心依舊嘭嘭地跳着,欣喜夾雜着隱隱的不安讓整個白天都顯得虛無而缺乏真實感。一整天他都沒有來找過她,心裡的不安正在逐漸增強,殘存的那一絲欣喜也在一分一秒的煎熬中消失殆盡。

天色黑下來的時候,她獨自來到了海邊。

大海依舊沉着冷靜,象年邁卻睿智的老人,用一雙看破人情世故的老眼在靜靜地打量着她,一波接着一波的水浪規律地擊打在她腳下的沙灘上,她忽然覺得那就象是顧粵非的心,半是深情半是無情,明明靠近了你,卻又一步步地遠離。

她低着頭默默地走着,鞋子已經溼完了,她卻渾然不知。

終於她走得有些累了,夜晚的海風也冷得有些沁骨,於是她停了下來。

身後忽然傳來咳嗽聲,她轉過身去。

正是顧粵非。

他似乎已跟着她走了許久,臉色沉靜如夜,還帶着夜裡的冷冽。不知爲什麼,她的心莫名地往下一沉,正想開口說話,他卻開始從褲袋裡掏着什麼。

他翻找了許久才把一個東西遞了過來。

“早一點吃吧,趁還來得及……”,他的聲音低沉得如同深暗的海水。

她接過來看清楚上面的字,臉上紅了一下,囁嚅着低下了頭。他忽然抿緊了嘴脣,凝眸注視了她片刻,便說他有急事要返H城,她詫異地想問發生了什麼事,他卻鄭重地聲明她不用跟他一起回去,讓她繼續留在北海欣賞海景。

“那我們……我們……算什麼?“她在很長的時間裡都沒有反應過來,只是在最後他轉身離去的時候,她纔在混沌中問了一句始終盤旋在腦海裡的問題。

顧粵非停下了腳步,背影頓一頓,稍稍轉過了頭,卻沒有看她。

“就當我們偷了一次情吧!”

她拿着那小小的藥片在海邊站了許久,夜晚的海風很冷,一下一下地刮在臉上。海水卻依舊如初,一波接着一波的浪像梭子一下永不停息地向岸上的沙子襲來,這一次被退回的波浪帶走的沙子又如數地被下一波帶回了海岸,只是誰也不會知道,那些被帶回來的沙子是不是從前那顆被帶走的沙子。

她機械地撕開了藥片的外包裝,把白色的藥片放在嘴裡,這才發現手上並沒有水,周圍也沒有人,她試着用口水把它嚥下去,可似乎把身體的液體都被海風吹乾了,殘存下來的卻把那藥片潤溼了,怪異且苦澀的味道在口腔裡四處漫延……

她蹲了下來,緊緊地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一不小心嘴裡的苦味溢了出來,也生怕一不小心她的哭聲驚擾了平靜的大海。

第二天早上她去吃早餐的時候,她才發覺顧粵非早已退房走人。

正如他所說的,她確實不用回去,於她而言,回去或者離去是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詞,沒有一個人會在目的地那裡等候她,對於沒有歸屬地的人來說,這世界上的所有地方只是異鄉。

於是她在北海度過了一個漫長的春節,看別人的閤家團圓,看別人的燈火輝煌。

大把的時間都被她耗在了房間裡,常常在早上醒來的時候也不離開被窩裡,房間裡似乎還隱隱留着他的味道,她始終想不明白他的轉身離去,唯一認清的一個事實就是,一個男人在牀上有多熱情也許就意味着當他離開之後會變得有多無情。

年三十的時候,華華給她打了個電話來,她已經結束了與沈墨的甜蜜之旅,現在正在家裡吃年夜飯,她向她拜年時問起她在哪裡,她沒說自己在北海,只是含糊地說自己在一個親戚家。

她像一個小小的蝸牛一般生活着,這個龐大而空曠的房間便成了她的殼,當這個殼在她或清醒或模糊的思索裡變得越來越空洞時,她終於感到了恐慌和孤獨。這麼多天過去了,除了華華,沒有一個人給她打過一個電話,甚至連酒店裡慣常的騷擾電話也銷聲匿跡了,終於在一個漆黑的深夜裡,她忽然從噩夢中驚醒,在看清楚周遭一切之後,她再次陷入了更深的恐懼中,如果她在這個房裡死去,也許這世上都不會有人知道。

大年初五的時候,她在前臺小姐怪異又充滿了同情的目光中退了房,坐上了去機場的出租車。

距離她的航班離起飛時間還有很長的時間,她坐在諾大的候機廳裡,茫然地看着從身邊匆匆而過的人。這是一個陌生的城市,而她只是一個陌生的過客,雖然她在這裡逗留了將近二十天,可對於北海,她的認知似乎僅限於銀灘和那無邊無際的大海,她還記得起銀灘的沙子,握在手心時那麼細軟,卻又那麼不可把握。

想到這裡的時候,她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別人都說感情就像手中沙,握得越緊,散得越快,可對她曾彩雲來說,不管握得緊還是不緊,那些沙終歸都不會留在她手中。

包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喂——”,當自己的聲音傳到耳膜的時候,她聽着居然覺得陌生,這才醒悟自己已經多日沒有和人講過一句話了。

卻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羅七,這些天來她幾乎已經把這個人徹底地忘記了。

“新年快樂——”,羅七的聲音有着淡淡的慵懶。

“新年快樂——”,她也說,一架碩大的銀鳥正在起飛中,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你在哪裡?”他忽然問道,大概是聽到了飛機的聲音。

“在機場”,她說,心裡面忽然一陣冷笑,這是不是另一個想引誘我上牀的男人?

“什麼機場?去哪裡?”他繼續追問。

她頓了頓,急匆匆地說:“要登機了,我不跟你說了,掛了——”,說罷便飛快地掛了電話,順手便關了機。

四個小時後,飛機終於抵達了A城。

這裡的氣溫遠遠地低於北海,她把脖子縮了縮,接着便把衣領豎了起來,可饒是如此,仍然於事無補,她仍舊冷得想跳腳,跟着便打了好幾個噴嚏,她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趕緊翻找起紙巾。

一個人影擋在她面前。

她詫異地擡頭,卻是一臉含笑的羅七,他居然戴了一副很顯斯文的眼鏡,眼角的疤痕所透露出來的彪悍之氣被那副眼鏡有效中和了。

他很及時地爲她遞上了紙巾。

因爲驚訝,她幾乎快說不出話來,怔了半天才愣愣地從他手裡接過了紙巾。

“你怎麼……怎麼知道……我??”她問道。

他微笑,“我只是運氣不錯而已”,從與她通完電話後,他就在第一時間趕到了機場,然後便一直等在出口。

說不感動是假的,尤其是現在這樣的時刻,眼睛忽然一陣發熱,她趕緊低下了頭。

再擡頭時臉上卻只有淡淡的笑,是的,她現在能夠給的只有這個了,所有與她有關的溫情往往都是個假相,她不能讓自己再承受更多了。

羅七不以爲意,徑自幫她拿過行李,往機場外面走去。

雖然她一上車就對他說直接把她送回學校就好了,但車子駛入市中心之後卻並沒有往學校的方向開去。

“我還是覺得吃了午餐比較好,”他一邊開車一邊說,口氣裡並無商量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