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歐陽聖恩專欄／中共臥底無所不在： 熊向暉（二）

熊向暉著作。（作者提供）

黃埔一期的胡宗南驍勇善戰深謀遠慮是蔣的重要臂膀，也是國民黨十三太保之首(屬於藍衣社，成員有戴笠、鄭介民、桂永清、康澤等人)；但他的親信兼機要秘書熊向暉卻是共產黨臥底十年的共諜，始終受胡宗南深信不疑。熊與胡宗南部屬申健及陳忠經被稱爲中共特工史上的「後三傑」，「前三傑」是李克農、錢壯飛、胡底。

黃埔15期臥底胡宗南

熊向暉（1919年4月－2005年9月）出身於官宦家庭，父親任職湖北高等法院庭長。1936年熊考入清華大學中文系，並在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任隊委兼秘書，參加抗日活動。1936年12月經人介紹秘密加入共產黨，1937年在周恩來指示下，離開學校到胡宗南部隊服務，從事地下秘密情搜工作。

1938年熊隨同胡宗南到西安中央陸軍官校第七分校學習，中央陸軍官校前身爲黃埔軍校，抗戰開始後由南京遷往成都並建立分校，校長由蔣介石兼任，第七分校主任由胡宗南兼任，按黃埔軍校序列，熊向暉是黃埔第15期，和兩蔣時期的侍衛長孔令晟(後來又擔任海軍陸戰隊中將司令、警政署長)同期。

先做閒棋冷子大巧若拙

熊向暉潛伏在胡宗南身邊，從侍從副官做到機要秘書，成爲心腹。他依照周恩來指示先做個閒棋冷子，打下臥底基礎，同時必須確實做到三項黨的要求：

一、不急着和黨聯繫，因爲除了周恩來，只有董秘武(曾任國家副主席)和蔣南翔(中共中央青年工作委員會宣傳部長)知道他真實身分；

二、隱蔽黨員身分，不發展黨員，保持不左不右、愛國的政治面目。如果胡宗南反共，在表面上要立場一致，像天津蘿蔔，白皮紅心；

三、在國民黨裡可以略驕，寧亢勿卑；卑就被人輕視，難以有所作爲；要適應環境，同流而不合污。

熊蕾說她父親記憶力強，成爲胡宗南心腹前故表傲氣，但懂得觀言察色，不亢不卑，不輕易表達情感、亦不好交際，真正做到「大直若屈，大巧若拙」。

熊蕾回憶說，和其父親同期的孔令晟退休後在1997年到大陸拜訪乃父，她發現兩位老人家撇開意識形態，兩人的共同語言還真多。孔老伯當年是北大化學系、著名物理學家吳大猷的得意門生，後來退學從軍。幾十年後重逢，兩人都反對臺獨，認爲日本軍國主義的復活將對中國形成極大威脅。

曾任陸軍司令部政治部主任、臺灣防衛司令部政治部主任，時年84歲的張佛千少將也曾在1990年赴大陸拜訪熊向暉。熊的女兒熊蕾問張佛千獲悉其父是共黨地下工作人員後的感覺，是否恨他。張回答說，熊是共產黨員在前，後來才進入胡宗南身邊，並非受到重用之後才變節，他爲共黨工作是各爲其主，各盡其職，並無是非對錯問題，要怪只怪周恩來善於用人，造成胡宗南的畢生大憾。

泄漏閃擊延安重大情報

1943年蔣介石令胡宗南於7月9日秘密襲擊延安，經熊通報之後共產黨立刻通知美英蘇等國駐華大使館及重慶新聞界，因蔣此舉違反國共合作抗日，不得不放棄突擊計劃。1947年3月，蔣下令胡宗南於美蘇英法四大強國外長3月10日在莫斯科開會商討中國問題之際再次奪取延安殲滅共軍主力部隊。因此胡調集三個軍團共30多個師大舉圍剿毛澤東。

熊向暉在《地下十二年與周恩來》中寫着：「3月2日晚趁着胡宗南外出細閱攻打延安抄件，獲悉進攻時間爲3月10日拂曉(後來延至13日)，進攻前一日起調集上海、徐州飛機94架分批轟炸延安地區」。熊向暉即刻密報周恩來警急轉告毛澤東，毛當時只剩少數兵力無法對抗國軍，因此下令解放軍緊急撤離。因此熊在回憶錄中說「胡的部隊到達時，延安早已成爲一座空城，大魚全部走光，小魚甚至蝦子都未捉到一個」。

金牌共諜改寫國共歷史

若非熊向暉通報這麼致命的情報，中共心臟地區延安將被閃擊攻陷，毛澤東難逃劫運，國共歷史勢將改寫。熊向暉續於《地下十二年與周恩來》文裡提到：3月25日胡宗南要他陪同到延安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的原住處。胡在毛澤東住過的窯洞桌屜裡發現一張紙條，上面寫着：「胡宗南到延安勢成騎虎，進又不能進，退又退不得。奈何！奈何！」。胡看後哈哈大笑，這是熊向暉最後一次聽到胡宗南大笑。

就在同一天，胡的精銳部隊在青化砭被殲，胡令知情者保密，不外傳不上報。4月14日胡的另一精銳部隊135旅在羊馬河被殲，胡宗南的軍旅生涯從此走下坡。周恩來曾引述毛澤東的話說：熊一個人頂得幾個師。

根據沈醉(曾任軍統局少將處長，後來投共任職全國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回憶錄《軍統內幕》指出他在1947年秋冬間到西安見胡宗南，保密局行動處長葉翔之正在當地搜捕中共地下黨員，發現胡的親信有活動多年的中共地下黨員；胡大驚失色，立刻下令所有涉案人員都由他自行處理，要葉翔之不必過問，不能讓蔣介石知道。

熊向暉回憶錄《我的情報與外交生涯》曾記載周恩來的分析：「從戴笠到鄭介民、毛人鳳，都和胡宗南交情密切脣齒相依。胡宗南一定會壓住其親信是中共地下黨員，不敢聲張」。

胡宗南一念之差全盤皆輸

熊向暉於1947年1月結婚，證婚人還是蔣經國。他原訂婚後即從上海赴舊金山，因船少乘客多隻訂到3月上旬船票。如果熊於3月赴美，將無法通知周恩來「蔣介石第二次閃擊延安，殲滅解放軍」的驚天情報，毛澤東極可能消失於歷史舞臺。

但是胡宗南竟要熊向暉「延遲三個月赴美，打下延安再走」，胡的「致命決定」讓熊有機會提供重大情報，拯救共產黨。此乃胡一念之差，全盤皆輸。

1947年7月胡宗南才讓熊赴美密西根大學深造，後來轉到西儲大學(Western Reserve)研究院。1947年秋，西安共黨地下電臺被保密局破獲，總檯臺長王石堅被捕投誠後供出熊向暉真實身分，但熊已赴美深造，國府除了追回留學公費之外已無法逮捕。

胡宗南獲悉心腹是周恩來直接領導的地下黨工人員，不禁捶胸頓足，仰天長嘆：焉有不敗！焉有不敗！他與戴笠兩人關係密切，要求戴笠不要公佈，但戴不敢瞞騙蔣介石，蔣才明白閃擊延安失敗原因，對胡痛恨至極。

1949年熊向暉獲得社會科學碩士學位返回大陸先後擔任中共外交部新聞司副司長、辦公廳副主任、駐英代辦，後來又擔任中國首任駐墨西哥大使等職。

蔣恨胡遺禍大局不再重用

1949年12月10日，蔣介石含淚寫下「艱難革命成孤墳，揮劍長空淚縱橫」後，和蔣經國赴成都機場退往臺北，沿途遭受解放軍部隊襲擊，幸賴胡宗南的裝甲部隊和陸官23期學生護衛才脫險，搭乘衣復恩(空軍官校五期，華航創辦人)駕駛的中美號專機飛抵臺灣。

1950年3月，大陸最後據點西昌即將失守，蔣堅決不準胡來臺，時任副參謀總長郭寄嶠直言送一名大將給敵人做俘虜，既違反戰爭利益，也違反指揮道德。在蔣的默許下，胡宗南始在最後才搭機退到臺灣。

蔣介石對胡宗南倚畀之隆，逾於尋常，熊向暉事件卻讓蔣對胡完全改觀，胡宗南來臺之後只擔任澎湖部防衛司令即退休，天子第一門生始終與陸軍總司令、參謀總長無緣。

胡爲真爲乃父平反

胡宗南忠心耿耿效忠蔣介石，屢立大功，對部屬寬大，卻因兩次閃擊延安被熊向暉泄漏軍情破壞而功敗垂成，飽受攻擊，甚至引來監察院彈劾。在其過世50餘年後，由徐枕(黃埔17期)、於憑遠(保定軍校三期)、羅冷梅(黃埔四期)撰寫，曾任國安會秘書長、駐新加坡代表的胡宗南長子胡爲真親自修訂，由臺灣商務印書館推出傳記《一代名將胡宗南》、《胡宗南上將年譜》等4部作品，除了在黃埔建軍90週年之際，以此係列書籍紀念黃埔軍魂，也爲涉及胡宗南的不實傳言導正視聽。

胡爲真並於2020年12月30日舉行「疾風勁草:胡宗南與國軍在大陸的最後戰役1949-1951」，他在發表會中透露，當年潛進胡宗南麾下蒐集情報的熊向暉，曾在死前透過兒子傳遞訊息給他，表示一生最對不起的就是胡宗南，希望向他的後代道歉。

1962年胡宗南病逝，得年66歲，蔣介石特頒「功着旗常」輓額，行政院長陳誠頒發旌忠狀，軍銜追晉陸軍一級上將。

熊向暉的《地下十二年與周恩來》曾在聯合報摘錄刊登，《傳記文學》則全文轉載。當時行政院長郝柏村下令影印轉發給高級將領，做爲必讀的反共教材。該文是熊向暉回憶錄《我的情報與外交生涯，1998年11月北京中信出版集團出版》的一部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