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國軍虎嘯部隊 公墓毀於廣州鬧市(徐全)

第五十四軍,沿革至今都在臺灣,虎嘯部隊,也就是陸軍關渡指揮部。圖爲國軍第五十四軍公墓碑,類似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圖文:徐全提供)

在黃埔建軍的光榮歷史中,國軍第五十四軍可謂王牌勁旅。在烽火崢嶸的輝煌歲月中,他們以鮮血證明了對國家的忠誠、對親愛精誠的誓言。然而,他們曾在廣州修建的抗戰陣亡將士公墓,雖氣勢宏偉,卻消失在政治滌盪的嚴酷中,僅留下孤亭作見證。政治鬥爭是嚴酷的,雖碑墓可以爲人譭棄,但黃埔先賢、國軍先輩爲國家所留的功勳,是任何人無法磨滅的。

輝煌歷史 虎嘯雄風

18年前,有一次上網看到YouTube中1988年、1991年的兩次雙十閱兵影片,受校陸軍步兵營都有一個代號「虎嘯部隊」的受閱方陣。他們英姿颯爽、動作整齊。1991年雙十閱兵中,負責直播的臺視主播彭文正老師以清脆的聲音這樣解說道:陸軍步兵677旅又稱爲「虎嘯部隊」,這是一支百戰雄師,在歷經剿匪、抗日、戡亂的多次戰役中,都能夠戰功彪炳,曾經獲得先總統蔣公頒授榮譽旗,這是國軍中具有堅強戰力的一支鋼鐵勁旅。

後來研讀歷史,更是感受到國軍部隊成長、作戰、沿革、轉戰大江南北的不易和滄桑。光榮的歷史與傳統背後,是看不到的殘酷付出與犧牲。

在廣州鬧市區的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附近,曾經有過國軍第五十四軍抗戰陣亡烈士公墓。只不過如今,公墓建築早已消失。與近年來不斷受到兩岸軍史界、輿論界關注的國軍新一軍在廣州的赴印緬陣亡將士公墓相比,國軍第五十四軍公墓遠不爲外界所熟知,頗有「功成不必在我,英雄但求無名」的高尚志節和悲涼之感。

源自土木系的國軍第五十四軍,於對日抗戰勝利時,是齊裝滿員的三師建制,下轄第八師、第三十六師以及第一九八師。

國軍第八師最初爲建國湘軍部隊,後改編爲國民革命軍。1928年北伐時期,曾參與了震驚中外的濟南事變,與日軍作戰和對峙。抗戰初期隸屬湘軍體系的國軍第七十六軍,參加淞滬會戰、豫北豫東對日作戰,後轉戰陝西、甘肅地區,隸屬第五十七軍參加豫中會戰。1945年初改隸第五十四軍。

國軍第一九八師原爲湖南保安團,抗戰爆發後改編爲正規軍先後參加徐州會戰、武漢會戰、第一次長沙會戰、1939年粵北地區冬季攻勢作戰、滇越邊境防衛,1944年編入遠征軍,參加滇西反攻戰,克復騰衝,取得滇西龍陵大捷,打通滇緬路。

國軍第三十六師可謂國軍嫡傳。最初爲黃埔建軍、陸軍官校成立時期的衛兵隊,後來擴展爲警衛營。北伐戰爭時期,再擴編爲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警衛團。北伐成功後接受德式訓練,成爲兩大首都警衛師,即第八十七、第八十八師,參與128淞滬戰役。1933年從第八十七、第八十八這兩師中各抽一部,組成第三十六師。曾參與戡平閩變以及作爲討逆軍進攻陝西潼關以討伐張學良。抗戰爆發後先後參加淞滬會戰、南京保衛戰、豫北豫東作戰、武漢會戰、滇西反攻戰,打通滇緬路,與英軍實現芒友會師。這一戰功卓着的部隊也就是今日仍在保衛臺灣安全的「虎嘯部隊」,是國軍中的勁旅。

追尋國民革命正統的國軍公墓

抗戰勝利後,國軍第五十四軍進入廣州。與作風海派、行事洋化、由孫立人將軍統轄的國軍新編第一軍不同,第五十四軍非常注重黃埔承襲而來的國軍淵源與上下尊卑倫理。這在兩軍同在廣州修建的抗日陣亡將士公墓的差異上,就可以窺探一二。孫立人的新一軍抗日陣亡將士公墓,四方立柱十字造型的紀念碑、紀念碑前展翅的銅質雄鷹等,都是走西方風格的公園式公墓路線。而且在公墓修建工程中,孫立人沒有很強調要由蔣中正或其他國府、國軍元老題字銘刻,而是自己親自撰寫了碑記和墓誌銘。

但第五十四軍不同。該軍軍長闕漢騫是黃埔畢業生,極爲注重對國民革命歷史的敘事、國軍黃埔淵源正統的表達,以及對蔣中正個人的尊重。因此,雖然同在廣州先烈路上,第五十四軍公墓不僅在位置上毗鄰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而且在造型、題刻等多方面,和孫立人將軍督造的新一軍公墓風格迥異。

幾乎可以這樣認定,第五十四軍抗日陣亡將士公墓的造型和佈局,是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的翻版。第五十四軍公墓牌坊類似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的浩氣長存牌坊。第五十四軍公墓牌坊正中爲先總統蔣公「賜題」的「陸軍第五十四軍抗戰陣亡烈士公墓」字樣,左右兩側門額刻「天尊」、「地立」,正門背後楷書之「大孝全忠」門額。在公墓修建過程中,第五十四軍軍長闕漢騫一直希望由蔣公爲公墓題字,幾度發電恭請,甚至致電學長俞濟時代爲疏通。可見,在闕漢騫心中,作爲黃埔創校校長、國民革命軍之父的蔣公若能爲公墓題字,是莫大的榮譽和鼓勵。公墓側門楹聯爲「血花飛黨史,浩氣壯山河」;側門背面楹聯爲「幹轉坤旋長茵碧血,龍盤虎踞永峙黃崗」。

第五十四軍公墓正門牌坊。(圖文:徐全提供)

第五十四軍公墓側門。(圖文:徐全提供)

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是中華民國開國曆史的國殤聖域。第五十四軍公墓毗鄰黃花崗,顯然是要凸顯作爲中華民國守護者的形象。而不論是題刻中的「忠」、「孝」,或是題刻中的「黨史」2字,在當時的脈絡下,就是表達第五十四軍對領袖、對中華民國政府、對黃埔傳承的絕對信仰和忠誠。這和孫立人督造的新一軍公墓行西式浪漫主義風格,完全不同。

公墓中有紀念亭,應該有3個,系第五十四軍下轄的3個師捐建。每個亭中都有一座記錄本師輝煌戰史的紀念碑。但友人和筆者只找到兩個紀念碑的文獻。其中一個紀念碑是第三十六師的,記錄了傳承至今的虎嘯部隊的戰史歷程,全文如下:

「陸軍三十六師抗戰紀念碑誌

溯本師22年秋創於南京,即調東贛首破許灣悍匪,得解洪都重圍。繼平閩莆叛亂,復搗汀瑞匪巢。抗日軍興,捍衛淞滬,攻守張華濱、楊樹浦、江灣、大場、蘇州河等地,枕體喋血,士氣如虹。京垣撤退,會戰開蘭,皖省赴敵,破之金山,屢張英武,屏障鄂湘。29年春,北渡黃河,拒敵晉南,甘陝腹地,賴以安堵。31年春,奉命西康,馳援滇境,迭遏兇鋒,確保怒江。33年春,突擊貢山,進出瓦甸,強奪騰衝、龍陵,追奔芒遮、畹町,會師緬北,開展勝利。山河重光,移節粵東,緬憶本師安內攘外,轉戰萬里,團長王作霖、營長詹鐵生、龍嶽生、袁愈德、石竭誠、李增、廖祥光、李徽、餘永、呂懷德、楊運洪等具以身殉國,其餘官佐士卒慷慨成仁數以萬計,血流野赭,骨聚山高,犧牲壯烈,震鑠古今。志鵬馳驅戎馬倏已20年,忝長師於茲盈六稔,每懷袍澤,時深悵觸。適本軍建烈士公墓於羊城黃花崗,爰於墓側築式英亭,勒石爲記,永昭萬古。

師長李志鵬識並書」

另一個是第八師的紀念碑,題刻文字爲:

「陸軍第五十四軍第八師革命抗戰史略

本師民國元年因護湘成軍,旋改爲湘軍暫編第一師。民15年,再改國民革命軍獨立第二師,參加北伐,放逐孫張,一經揮戈,勢如破竹。當時諸逆因日暮途窮,竟勾引日寇阻撓我軍進展,並殘殺我同胞。當17年我軍進攻濟南,五三慘案於焉發生,本師奮起抵抗,首予敵寇以嚴重打擊,一時壯懷激烈,民憤高昂,開八年來抗戰之嚆矢。北伐功成,奉編爲國民革命軍陸軍第八師,連年以內患頻仍,南征北剿,未稍寧息。26年秋,我國展開全面神聖抗戰,淞滬之役,本師固守蘊藻浜、羅家隴、陳家行等陣地,血戰27日,屢挫敵鋒。此次敵我傷亡均極重大,旋奉調回湘,補充後即奉命開赴豫北,擔任黃河南岸防務,自陝州茅津渡迄靈寶渡、常家一線,延綿達百數十里,扼守經年,敵人須不時傾其全力強渡,終以我軍奮勇阻擊,未能得逞。28年晉西吃緊,本師渡河而北與敵激戰於陌南鎮、運成及祖師廟等地,攻克重要據點多處。29年秋,豫南告急,本師奉命星夜馳援,旬日內構成本盾堡壘千餘所,一時陣容森嚴,士氣旺盛,致敵聞風遠颺,豫南得免塗炭,曾獲第一戰區長官衛傳令嘉獎。嗣以陝境情況紊亂,本師奉命擔任防剿,數年中,地方治安賴以確保。33年孟夏,豫西局勢惡劣,本師與敵作殊死戰,於張茅、十里鋪、王家鉤、陝州、溫唐、王原、楊店、閻家坪、董家莊等地反覆衝殺,時逾一月,戰況之烈,無與倫比。本師副師長王劍嶽、二十三團副團長宋文煥、二十二團副團長馮炳章均於是役壯烈犧牲,敵人更遺屍遍野,終未敢輕犯潼關。33年秋敵人西犯,本師自陝奉令空運抵黔增援,未及交鋒敵人即知機遁走,本師因得從容集訓於安龍。去年敵寇投降,抗戰宣告勝利結束,本師又奉令調駐粵北,一面剿匪,一面整訓,枕戈待旦,磨礪以須,誓爲建國前途益加努力。慨念宇宙萬物,有生必有死,爲救國救民、爲人類正義和平而死,實有重於泰山,史冊流傳,後世景仰,媲美當年。仝人爲懷先烈,於墓側築武揚亭,勒石表彰,冀垂永久。

師長劉廉一謹識並書」

如果要問第五十四軍公墓與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最相似的地方,則毫無疑問就是它的碑塔,也叫作「紀績碑」。它幾乎是復刻了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的紀功坊。第五十四軍公墓的碑塔是該軍各連捐獻的石塊層層堆砌而成,國軍、國府大員的題字鐫刻在上。整個塔的頂端,是一個青天白日徽──在國民黨訓政的年代,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頂部原本的自由女神像被認爲不能「發揚民族固有之道德」,因此被替換成了青天白日徽。因此,這座國軍公墓與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的空間造型,實在是接近。

公墓紀念碑碑記記錄了第五十四軍在抗日戰爭中的艱難歷程,敘述了本軍修建公墓的來龍去脈,以近體文言文寫就,作者爲第五十四軍軍長闕漢騫,其文頗有文采:

「第五十四軍抗戰陣亡烈士公墓碑紀

中華民國34年,秋8月,倭寇既告屈服,本軍奉命受降羊城,明年孟春,漢騫率全軍幹部謁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豐碑矗立,英氣凜然,相與景慕縈廻者久之。因思本軍抗戰八載,鐵馬金戈東西馳騁,蠻荒苦鬥深入不毛,大小數百戰,犧牲數萬人。際茲國土重光,陣亡諸先烈,不獲目睹復興,而以丹忱碧血凝結之國殤,不爲狐狸豺狼所咆哮,即化爲猿鶴蟲沙,青山依舊,白骨無歸,痛定思痛,泫然不知涕之何從也,或言距七十二烈士墓不數百步,其地巍峨而縈紆,蜿蜒而雄偉,前臨黃埔,後枕黃崗,左扼白雲,右挹觀音之勝;漢騫乃度其地勢,鳩工鏨石,建成本軍抗戰陣亡烈士公墓,四越月而工竣。溯本軍於26年秋,成立江蘇嘉定,首任軍長,爲今雲南警備總司令霍公揆彰;編組之初,僅轄第十四師,時漢騫長第四十旅,敵方挾其犀利武器,以陸海空軍全力,進窺淞滬,本軍首當其鋒血戰於洛陽橋、羅店、瀏河、崑山、青陽港之間,將士奮勇,直搗敵指揮部,戰況慘烈,震古鑠今,我副團長廖保齡、營長李伯鈞、李筱波、李福田、石朝盈,皆輸身殉國,連長以次,傷亡尤多,迨情況轉變,移守誓節渡,敵復向我猛撲,搏戰兼旬,兇焰以戢。翌年春增轄第五十五師,拱衛武漢,旋該師改隸他軍,第十八師加入序列,適馬當不守。湖口告急,本軍扼守田家鎮南岸,遇敵於陽新、瑞昌、馬頭鎮、金雞嶺,血戰又復展開,敵因死傷枕藉,旋放毒氣,我將士益奮不顧身,致是役營長宋芳、宋蔚平等陣亡。28年春,本軍防守湖濱,建制十四、五十、新編二十三各師,以一部參加湘北第一次會戰,阻敵於洞庭湖西岸,嗣新編二十三師他隸,復以第一百九十八師加入列序,同年冬敵逼韶關,粵北告警,星夜由湘西馳援,連克翁源、英德、佛崗、從化、花縣,迫敵于軍田以南。復於29年春馳援武鳴九塘之線,與敵相持月餘,時敵焰方熾,侵入安南,企圖閃擊昆明,本軍由桂西進駐滇南,戍守滇越邊區。翌年冬太平洋事起,敵寇席捲泰國新加坡及緬甸,三十二年夏,改隸遠征軍,及秋,方公天調長本軍,逮33年春,而滇西反攻戰事起矣,漢騫率十四、五十兩師,空運印度,奇襲密支那;本軍統轄三十六、一百九十八、預二各師,強渡怒江,進攻高黎貢山,拔海7千餘尺,盛夏積雪,氣候懸殊,我將士蛇僕猿攀,仰縋俯援,敵憑天塹頑抗,而終不守,會戰事方酣,方公調任軍務署署長,命漢騫回國接長本軍,乘戰勝餘威,一鼓而克騰衝,下龍陵,收復芒市,會師畹町,挽垂危戰局,開勝利先聲,而自高黎以迄畹町諸戰役中,團長覃子斌、李頤、營長姚立功、魯砥中、張鵬、楊運洪、喻晞,均以忠勇殉職,幹部士卒成仁者,不可勝數,喪我忠良,滋可痛也。34年春第八師歸隸建制,本軍集中保山,空運黔西興仁,轉趨南寧,正值全面反攻,方擬長驅百粵,軍行在途,而敵寇投降之訊已至,八載抗戰,於焉結束,洗國家百餘年恥辱,爲有史以來未有之勝利,我陣亡諸烈士,從此光爭日月,照耀河山,求仁得仁,夫復何憾。漢騫忝長本軍,爲時兩載,而與我袍澤患難相從,已逾十稔,臨風思念,淚不可禁,公墓告成,封樹既飭,爰記其略,期妥逝者英靈,亦俟來者蹈勵奮發,有所感召輝煌而光大之也。

中將軍長闕漢騫敬撰」

非常遺憾,這樣一座氣勢宏偉、彰顯國軍黃埔精神與榮耀的軍級陣亡將士公墓,就這樣在1949之後的大變局時代中,徹底消失在了廣州的喧囂之中。曾經的國軍第五十四軍公墓,如今僅僅剩下了孤零零的紀念亭,被列爲文物保護建築;而當年的高大牌坊、雄偉媲美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的石碑,最重要的是陣亡將士的墓穴與骸骨,則通通都消失了。

滄桑激流 無法磨滅國軍之光榮

黃埔建軍即將迎來百年。這一百年是光榮的百年,也是滄桑和大時代顛沛流離的百年,同時也是黃埔健兒爲國家、爲自由不斷奮戰的百年。我們從國軍第五十四軍下轄3個師的建制上,就可以領略到國軍在大歷史中的演化和成長。

第八師原爲建國湘軍,並非黃埔建軍時就加入國軍,而是在北伐時投入了國民革命的陣營,並最終成爲了局勢正己的濟南事件的見證者。

第一九八師原本只是湖南地方保安部隊,卻在抗戰軍興的背景下,爲了充實全國兵員,成爲了國軍的正規軍,投入殘酷的戰場。

第三十六師更是具有光榮的傳統,從陸軍官校成立的那天起,就是國軍的中流砥柱與守護者,從守護學校、守護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守護淞滬滇緬,今天成爲臺灣的虎嘯勁旅。

黃花崗七十二烈士,是中華民國開國的獻祭,是爲自由民主拋頭顱、灑熱血的豐碑。第五十四軍陣亡將士曾與他們相伴,更是國祚不滅、國魂長留的象徵。

一代人的故事,有一代人的壯懷激烈。一代代的國軍、不同背景的國軍,在爲黃埔精神作見證、爲中華民國寫歷史,是一百年來捍衛家國百姓的中流砥柱。國軍第五十四軍的公墓可以被毀,卻無法毀滅黃埔健兒立下的蓋世奇功,因爲他們早已鐫刻在歷史的紀念碑中,留在一代代人的記憶中。有形之碑易逝,無形豐碑永存。

(作者爲香港城市大學哲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