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昶佐/請別仇視一整代的臺灣人

作者林昶佐閃靈主唱Freddy)

總統李登輝投書日本媒體,說臺灣二次世界大戰時,臺灣與日本是同一國,並非參加中華民國的對日抗戰;竟引起馬英九大罵「出賣臺灣、羞辱人民、作賤自己」,以及國民黨總統候選人洪秀柱全力批鬥。 當年臺灣受日本統治近半世紀,20萬臺灣人在太平洋從軍、而不是中國身份是日本皇軍,而非中華民國國軍,這是客觀的歷史,我們阿公阿媽一整代臺灣人民的故事,爲什麼臺灣人說臺灣人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戰爭記憶與傷痛,還要被人辱罵是作賤自己?

我是給阿媽帶大的小孩,從小阿媽常常跟我說她年輕時候,煮飯炒菜到一半,防空警報響起,她馬上拿着鍋碗瓢盆、拎着一窩的孩子們躲去防空洞,那段驚心動魄的戰爭生活,是她最常講的故事,也是我最鮮明的兒時回憶。但在學校,老師談到戰爭,教的是中華民國對日抗戰,教的是七七蘆溝橋事變而不是高砂義勇軍,因此每當阿媽談起那段戰爭,我心中出現的是四行倉庫、是南京大屠殺,是那些可惡的日本鬼子,也因爲這樣,阿媽年輕那段時顛沛流離逃難的歲月,和學校每天唸的教育完全沒有連結,我對於我阿公阿媽年輕生活的臺中大里,也總覺得迷濛,甚至有一份疏離感。

阿媽那一代人的故事,是我到了高中畢業以後,才自己去找資料閱讀,在圖書館看到當年的防空海報,來轟炸臺灣的戰機,是美國、英國、中華民國。臺灣的「祖國」是日本,卻不像真正的日本,臺灣人是日本人,卻又不是真正的日本人。有些人爲了證明臺灣人不是二等民族不輸給日本人,勇敢的去從軍證明自己。有些人爲了戰爭下窘迫的經濟,爲了穩定而高額軍餉去從軍。也有人,如同許多在中國被抓去充軍老兵一樣,是在威權統治下的無可選擇。我開始漸漸瞭解,當年臺灣人從軍,身爲殖民地子民的一種悲哀,在不同民族認同間掙扎、保護家園的尷尬心境。當我終於理解我阿媽他們的故事了,我哭着跟她說對不起,過了廿年才真正的瞭解妳,當時,她已經老人癡呆,連我是誰都忘記了。

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的時候,臺灣是日本的領土,中華民國與臺灣那時候是不同的國家,這是一個歷史的事實。那一代的臺灣人,說出日本曾經是祖國,其背後代表的是多麼複雜而糾結的一整代臺灣人的故事。馬英九、洪秀柱大罵這些人「作賤自己」,我真的無法想像,爲什麼當初轟炸臺灣的中華民國來統治臺灣,在臺灣落地生根已經七十年了,還不能將心比心的去理解臺灣人的故事,卻只要臺灣人去接受你們「可歌可泣」的抗日故事?

【備註一】二戰時,來轟炸臺灣的同盟國軍機,雖然有少數中華民國重慶機,但主要是以美軍爲主。當時臺灣的防空海報,警告臺灣人注意包括美軍、英軍、中華民國軍在內的敵軍戰機來襲。

【備註二】臺灣人遭受日本半世紀的殖民統治,從早期的乙未戰爭吳湯興、姜紹祖,到三猛簡大獅林少貓柯鐵虎,再到霧社事件賽的莫那魯道,做爲一個音樂創作者,這些臺灣人武裝反日行動也一直是我創作的故事題材。然而,這些臺灣人的反日行動,都是殖民地反抗母國的鬥爭,多不是發生在二戰期間,更不是參與二戰。二戰時,有少數臺灣人個別前往中國加入抗日戰爭,例如史明老前輩、李友邦等。但是在二戰的宏觀歷史中,二十萬名臺灣軍是參加太平洋戰爭,不是去中日戰爭,臺灣人身份是日本皇軍,不是中華民國國軍。日本敗戰的東京大審國際法庭,除了日本人受審外,也有臺灣人受審。「臺灣人並非參加中華民國對日抗戰」,不只是李登輝的談話,更是當年一整代六百萬臺灣人的生命記憶。

●作者林昶佐,臺北大學企管系畢業,臺灣重金屬閃靈樂團主唱Freddy,現爲時代力量臺北市中正萬華區立委參選人原文刊載於個人臉書,本文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88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文章請寄editor@ettoday.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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