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福4 血腥傑克的魔豆

繪圖/王幼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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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童消失在看不見的樹藤盡頭,不知怎地搖晃得很厲害…忽然聽到男童慘叫聲,有物體被扔下,手臂人頭

誰也沒料到金陵福表演西洋的《傑克的魔豆》,當然更沒人見過這樣的傑克與這樣的魔豆。

一如前晚,在一連串中國式的雜耍之後,燈光轉暗再轉亮時,瘦高的金陵福已站在舞臺中央,他伸出左手掌,十多名觀衆緊張的上臺經過金陵福,檢查他掌中的小小褐色種子。每個人在金陵福面前都像矮人,他到底多高?

有些人猜測頭上的小圓帽或者長袍下面的厚底靴子使他看起來很高,一旦走到身旁才確切瞭解金陵福超出想像的高。

高無所謂,那兩顆黑眼珠子使大家緊張。幾乎沒眼白,像老鷹的眼睛。上臺的兩名女性後來跟同伴說,她們根本沒仔細看金陵福掌中的是不是種子,因爲還沒走過去,鷹眼已經盯住她們,渾身不知打哪兒冒出涼到骨子裡的雞皮疙瘩。

總之,比指甲蓋更小的一顆東西,無論是不是種子,不可能藏秘密

全場靜得能聽到老鼠打呵欠的聲音,金陵福平穩的伸直手臂將掌中的種子送進面前的花盆,澆水的同時,他吐出聽來像中文的咒語,然後奇蹟發生,盆裡長出樹藤,扭曲幾下,毫不停留的往舞臺頂部鑽。

許多人以前看過類似的魔術,長出樹藤不令人驚奇,金陵福陰暗、專注,帶點恐怖的表情不由得讓他們壓下快跳出口腔的心臟,期待接下來發生的事。

金陵福朝後臺招出一箇中國男童,他後腦的辮子只有豬尾巴似的一小撮,光着大半個頭赤着兩腳往樹藤上一攀,身體幾次伸縮已消失在看不見的樹藤盡頭。

所有目光隨金陵福仰起,男童會從巨人那兒帶回什麼?故事生金蛋的鵝?

突起的叫聲和重力敲擊地板的聲音驚醒每個人,樹藤不知怎地搖晃得很厲害,兩名刀客神色緊張手持大刀奔至藤下,金陵福伸手阻止他們想攀樹藤的舉動。

忽然聽到男童慘叫聲,有物體落下──不是落下,被扔下,在舞臺彈跳了會兒停在煤油燈照射最強烈的前緣……

手,一截斷掉帶着血的手臂。

又有東西落下,另一截手臂,腿,另一條腿……

巨人踩在劇場屋頂?震得樹藤晃動更兇,震得觀衆心驚膽跳。

前排女人發出尖叫。

金陵福搶過刀客手中的刀,他瘋狂的砍樹藤,一刀再一刀,樹藤垮下,除了樹藤還有其他東西也落下,圓圓的,拖着血漬滾動幾下。

人頭?

男童的人頭,腦後那撮小辮子,張得大大的眼睛,嘴角與脖子淌着血。

左邊觀包廂內一箇中年婦女已大叫昏倒躺進隔壁觀衆的懷裡。

金陵福眼冒兇光,握住刀的手朝上方漫無目標的揮舞幾下,屋頂的震動停止。他扔下刀,撲到男童人頭前,捧起人頭,抱住人頭,他垂頭喃喃自語。

齊朵公主衝出來拉金陵福,但被金陵福推開,公主與兩名刀客神情黯然看着悲傷的金陵福。

他跪着將男童的人頭擱在舞臺中央;他緩慢的撿回手臂、腿;他將屍體拼得完整,刀客送上一塊中國朝廷用的黃色大布,金陵福抖開布,蓋住男童的屍體。他兩手併攏朝天禮拜,當觀衆來不及思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時,金陵福猛然用力唰地拉開布,屍體消失嗎?

是男童,金陵福伸手拉起男童,兩人牽手走到觀衆面前一起鞠躬。

摩瑟登臺說明金陵福表演的不是《傑克的魔豆》,而是中國傳統的街頭戲法《偷桃》,但沒人聽得見他的話,劇場陷於掌聲口哨聲之中,唯獨兩個人既沒起身,更沒鼓掌。一個急着擠出人羣,一個則在筆記本上不知寫些什麼。

大約翰停下筆回頭看入口處,沒見到他等的人,倒是看見程連蘇魔術團表演赤腳登刀山的法蘭克面色凝重的走出去。

終於聽清摩瑟的聲音,接下來金陵福仍表演中國傳統的魔術:《空中釣魚》。

大約翰收起筆記本,他想,故事足夠他寫了。

注意力回到舞臺,金陵福握着細竹做的釣杆,從齊朵公主手中接過餌,拇指與食指撮呀撮的穿進魚鉤

《空中釣魚》,大約翰至少看過四次,金陵福的或許和別人的表演方式不同。

金陵福擺動魚杆魚線隨着杆頭轉,愈轉愈快,轉得所有人幾乎頭昏時,杆子將魚線與餌朝前方一甩,幾乎甩進最後面站着看的觀衆。魚線飛快的回收,鉤上是尾映着燈光閃現鱗片七彩顏色的巴掌大小的魚。

手掌托住仍跳動的魚,他耐心的解開魚鉤,身子一扭,舞臺上什麼時候多了口大缸

他將魚放進裝滿水魚缸,觀衆代表依序上臺檢視魚的真假。

表演尚未結束,金陵福再甩出杆子,這回釣到的是隻蟹。第三次金陵福放慢動作,魚鉤幾乎畫過每個人的眼前,依然說不出原因的,釣上了蝦子。活的蟹與蝦,牠們搧動大夾子、抖動分岔的尾巴,金陵福仍將蟹與蝦放入水缸,觀衆能見到牠們在水中游動與掙扎。

掌聲不斷,相信很多人爲金陵福純熟的空中釣魚手法拍手,相信某些躲在觀衆裡的同行看出金陵福毫不誇張的秀出他最著名的《大缸飛水》。

大約翰再也忍不住,他站起身喊。金陵福聽到聲音,不過不懂英語,朝後臺招手,摩瑟邊擦汗邊走到前臺,手放在耳邊,五排座位外,大約翰喊:

「沒看清楚,請金陵福再表演一次《大缸飛水》。」

當然是很不禮貌的行爲,魔術師在舞臺上,同一套戲法只演一次,避免被人拆穿其中的秘密,但大約翰不甘心放過《大缸飛水》,他和摩瑟一樣抹汗,外面風雪正烈的晚上,劇場內卻熱得如火爐上的水壺。

摩瑟對金陵福解釋,本以爲壞脾氣出名的金陵福拂袖下臺,沒想到他點頭了。

他舉起瓜皮帽,向臺下行個禮,助手已將本來在舞臺上的魚缸移至左前方,空出位置,也就是說,金陵福要變出另一個裝滿水的大缸。

站在畫着北京宮殿的景片前,金陵福從袖中抽出絲巾,上下襬動以證明絲巾裡面沒藏任何東西,不過擺動太多次吧,絲巾脫手落至地面,他彎下從中央部位拉起絲巾,驚訝聲四起,絲巾下面居然是個和之前相同的大缸。金陵福伸水進缸掬起一捧水灑在臉孔。

來不及鼓掌,絲巾又落下,他很快拾起,缸仍在,只是多了一條魚、一隻蟹與一隻蝦。

原來的缸呢?金陵福上前一腳踢翻,空的,沒水沒魚沒蝦。

魔術仍未結束,金陵福將絲巾往空中扔,落下時罩住水缸,他重新拾起絲巾,水缸不見了,出現的竟然是齊朵公主。

不得了,劇場再次可能於掌聲當中爆裂。

大約翰守在後臺門口,摩瑟臉色不太好的出來見他:

「金陵福不懂英語,一向不接受採訪,你應該能體諒。」

「我找翻譯,用中文采訪。」

「不行──」

摩瑟再次拒絕,大約翰打斷他的話:

「外傳他在拳匪事件裡死亡,他參加拳匪了嗎?」

摩瑟不說話,冷冷看着大約翰脹紅的臉,關上木門。

採訪不到金陵福,大約翰策畫好的故事將少一半。他懊惱的回到劇場門口招馬車,不該問拳匪的事,看樣子搞火摩瑟了。

賣咖啡的小傢伙這時纔出現,他滿是煤灰的臉龐露着笑容:

「程連蘇表演的是《傑克的魔豆》。」

大約翰愣住,一樣的《傑克的魔豆》?

「程連蘇先變出很快長高的樹藤,自己爬上樹藤偷了巨人的鵝,生下十個蛋,蛋破了,跑出十隻小鵝。」

大約翰掏出幾便士塞進男孩帽子內。

「好好看,先生,我隨時爲您服務。」

男孩笑着跳着消失在雪中。

雪快停,大約翰得找個地方重新整理思緒。事情如他所設想的,兩個中國魔術師碰在一起必有火花,但沒料到這麼快,是金陵福向程連蘇挑釁,或是程連蘇向金陵福挑戰

同樣的《傑克的魔豆》,大約翰隱隱感覺兩邊之間似乎有間諜,不然不可能這麼巧的表演相同戲碼。金陵福的拿手魔術是《空中釣魚》、《大缸飛水》。程連蘇拿手的是《射穿公主》、《空中美女》。他們以前都不曾表演過《傑克的魔豆》!

就着劇場瀉出的燈光,大約翰翻皮包內的資料,一大本金陵福在美國表演的剪報,果然沒有《傑克的魔豆》。

程連蘇表演中國環不奇怪,凡魔術師沒有不會的,可是在金陵福表演過的第二天程連蘇照樣表演,擺明是向金陵福傳達挑戰的訊息。金陵福可能拿到程連蘇今晚的戲碼,也表演《傑克的魔豆》,這不僅是挑戰,根本要程連蘇好看。他們兩人間有過節嗎?

劇場的燈光全熄,大約翰跑過大街鑽進對面巷內的酒館,酒保送來杯口蓋片面包的啤酒,他一口吞下面包,再喝掉大半杯酒。

資料未顯示程連蘇是否在美國表演過,資料裡的程連蘇彷彿平空從魔術師帽子裡鑽出的兔子,來英國之前,全無資料。1900年程連蘇在倫敦演出第一場從此走紅,找不到他在其他國家表演的紀錄,難道他從中國直接到倫敦,沒去過別的地方?

也許他該關心的不是金陵福,是程連蘇?(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