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換生的回國路:航班一再取消 沒想到會“掐點”

“吃到粥,廣東人都要哭了。”

在歷經了14個小時的飛行和無止境的等待後,剛在美國加州明德大學蒙特雷國際研究學院(MIIS)結束兩個月交換項目的Temple總算在深圳南山一家酒店的大堂裡喝上了一口熱粥。

和這幾天網絡上傳得沸沸揚揚的所謂“跑毒”羣體不同,Temple在剛過去的這個週末原本就要回國。她所參加的交換項目上週已經結課。

早在去年10月,她就已經一併買好了往返的機票。只是她沒想到,這趟旅程從去到回,竟然會如此波折和“掐點”。

以下是她的口述,經過界面新聞整理編輯。

取消、取消、取消

我們一行人是在1月25日那天到美國的。這是學校間的一個項目,研究生和本科生都可以參加。在出發前,也就是去年10月,我們就已經訂好了來回的機票。但還沒出發,我們的航班就已經開始被取消了,只好在11月又買了其他飛美國的航班。

1月25號其實挺特別的,因爲第二天,我們在南山區的學校也開始封校了。25號那天,我們還在學校收拾行李,準備出發,當時他們不讓我進宿舍,我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之後,我們就戴着口罩去了蒙特雷,發現當地沒有人戴口罩,我們就趕緊摘了。

這次我們並不算提前回國。儘管在蒙特雷的課程因爲疫情受到了很多影響,但項目還是順利結束了,而下一週就是春假,所以我們差不多在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

但在2月9號的時候,我們又收到了返程航班被取消的通知。美國航空說不飛了,在3月二十幾號前是不會再飛了,說是飛行員不願意飛中國。更要命的是,香港3月初又把船給停了,公共交通也限制了。

我們一開始是從香港出發的,因爲香港離深圳很近。但現在要是飛香港的話,就得自己想辦法回深圳,還得冒着在香港被隔離的風險。

有些同學想在日本轉機回國,連過境籤都辦好了,沒想到日本又成了疫情重災區。只好繼續改簽,在香港轉機到瀋陽,然後再回深圳和廣州。這樣“折騰”是爲了避免在香港入境,因爲從19號開始,香港就要對來自疫情嚴重國家或地區的旅客強制隔離14日。

在我15號凌晨坐的那趟國泰航班上,也是滿滿當當的,我原本以爲這個時間不會有多少人出國,能自己一個人坐一排。我旁邊坐着兩個香港人,我猜他們也是趕在19號之前回來的,整飛機乘客,我感覺要麼是學生,要麼就是一些華人,大家都趕着回來。

票價暴漲、改簽太難

其實我差點就回不來。我聽這兩個香港人講,現在機票的價格已經炒到十幾萬了,我們學院說是給我們提供3000塊人民幣的改簽費用,但當時改簽一張票已經要8000多了。我後來是直接打電話給美國航空,要求他們給出解決方案,才改成了這趟國泰航空的航班。

原本我是不敢那麼“理直氣壯”的。我們基本都住在美國家庭裡,房東太太Colin聽說了我們的遭遇後,立馬打電話給美國航空開始罵他們:“你們的決定爲什麼要影響我們的行程”,“必須給一個解決方案,而且不能再花我們一分錢”,“聖何塞不能飛,就從舊金山出發”。

我聽說Colin發飆之後也有了底氣,開始給美國航空打電話,要求改簽成同樣的舊金山-香港直飛航班。Colin當時還說,Temple在哪裡,我接過來搞定了再送回去,我說,我能行。

我是在航班被取消的第二天成功改簽的。當時我打了好幾輪的電話,從早上八點開始,一直打到下午才聯繫上客服,因爲每一輪電話都要排一個小時的隊,要是錯過了,就得再等一個小時,我只能不停地打。

後來美國航空也因爲Colin投訴的關係,沒有要我們給500美元的改簽費,只是我們一直都在擔心,航班會不會被再次取消。但我在值機的時候才知道,美國航空給我改的其實是一張全價票,價格大概是1000到2000美元。

我當時特別驚訝,因爲之前我在攜程上買來回機票,才5000多塊人民幣,1月飛美國的時候用了一程,所以應該還剩2000多。我們一共有11個人,15號坐國泰航班回國的是7個人,我想剩下幾位原本打算從日本轉機的同學,在改簽上應該都花了不少吧。

“套着塑料袋吃飯”

下飛機的時候,我們還看了一下,公務艙頭等艙都是全滿的,我們坐的經濟艙也是。我原本以爲飛機會很空,沒想到不是。機場倒是很空。

我們的航班原定是14號半夜在舊金山機場起飛,後來延誤到15號凌晨1點多。其實那天下午我們就已經到機場了,因爲擔心安檢可能要花很多時間。Colin當時還說,要是再延誤的話,乾脆就把我們從舊金山弄回去算了。

不過,走去出發大廳的一路上,我們都沒見到什麼人。只有飛中國的登機口是人擠人的,其他登機口,我都沒看到有很多人在那裡等。1月25日在洛杉磯海關準備轉機的時候,機場倒是人山人海,我們後來都沒趕上飛蒙特雷的航班。

在舊金山機場,工作人員都戴着口罩,亞洲面孔的旅客基本也都有戴,只是一些外國人不戴。我坐機場快線過來的時候,很驚訝地發現司機也不戴口罩,他上車就開始聽歌、講電話、吃他的飯,非常地放鬆。

在機場值機、過安檢、登機的時候,其實沒有人來測我們的體溫,在飛機上,也沒有專門的隔離區,大家都戴着口罩,看起來都挺健康的。不過在吃飛機餐的時候,我斜前方還有後面的兩位乘客,都直接在頭上套了一個白色塑料袋在吃,感覺中國乘客彼此之間都挺害怕的。

在香港降落之後,我們要自行申報是否有咳嗽等症狀,有的話要去量體溫,沒發熱就可以排隊出機場,香港可能也是不想大家都留在它那裡吧。

出了機場之後,一切就很不一樣了。我們學院直接包車送我們到了深圳灣口岸,過海關之後,就有政府的車輛在那裡等,以街道爲單位,把大家按目的地分成市外、市內、省外、省內。只不過因爲排隊的人和關卡都很多,我們花了快四個小時才過完海關。

我有同學前兩天也從英國回到了成都,他連走去航站樓的機會都沒有,下了飛機的舷梯之後,直接就被大巴拉去了隔離酒店。

另外,中國國籍和外國國籍也分得很清楚,會被送去不同的地方。

我們7個人後來也分開了,我和兩個同學在南山的酒店隔離,有人去了龍華,有人在蛇口醫院隔離,也有人回了東莞,還有人在口岸被取樣之後,直接被救護車送回了家。

我是在酒店隔離的第二天,也就是週二被取樣的,現在正在等檢測的結果。疾控中心還給我打電話說,過兩天要是結果陰性,學校願意接收我,就可以回學校繼續隔離到14天期滿,但前提是要有人能將東西送到我的門口。

我覺得對方考慮得挺周全的。在酒店隔離,每天會有人來給我量體溫,三餐和生活物資也有人送上來,只是工作量太大了,有時會比較晚。

“除了特朗普,美國人都挺謹慎”

當時在美國其實還挺不一樣的。比如在蒙特雷還有旁邊的一些小鎮,其實都沒人戴口罩,偶爾看到一兩個中國人戴着,自己也覺得戴着挺不好意思的,大家都看着你。

我的朋友還讓我小心一點,因爲有人試過在街上被辱罵,但我遇到的人都很好,沒有覺得身邊的人會特意避開我,甚至會主動問我,需不需要幫助。

感覺除了特朗普以外,美國人都挺謹慎的。蒙特雷很快就有一些舉措,給大家提供心理、法律上的幫助,課程也都有調整,課室還放了酒精抹布,每一節課我們都會用,餐廳和超市也都有免洗洗手液,只不過家裡的預防措施不多。春假以後,美國的很多大學也都要關閉校園了。

其實我們原本有一個結課典禮,只是因爲疫情的關係取消了。Colin原本還打算給我們辦一個派對,說我們怎麼樣也要玩一下,但就在我們統計了人數之後,加州就頒佈了禁令,10人以上的聚會全部都要取消,而我們有11個人。

在美國出現疫情之後,超市裡基本都找不到口罩,後來我每週二都去藥房蹲點,好不容易纔買到兩盒。有些中餐館的老闆也會聯繫一些貨源,但價格比較貴。不過,超市裡的其他東西倒是不缺,蒙特雷是這樣。洛杉磯、舊金山的超市貨架會空一些,但也沒到搶光的地步,只聽說紐約搶得比較厲害。

我離開的時候,美國已經有很多個州宣佈緊急狀態了。不過我們的老師說,這只是一個法律程序,只有宣佈緊急狀態,才能動用撥款,並不一定代表疫情很嚴重。我有些老師還會討論說,其實用不着這樣,股市大跌之後,退休金已經大幅縮水,現在又有旅行禁令,做口譯這一行的都沒法工作了。

我在蒙特雷遇到的人,都沒有覺得疫情很嚴重,可能還是覺得季節性流感更嚴重。但他們也不敢去旅行,可以說是謹慎但不恐慌吧。但有時候,謹慎和無知之間其實也沒有差很遠,有些人很大膽,覺得沒什麼,也有些人覺得,只要做好一切預防措施就沒事。

美國是比較少有的,沒有帶薪病假的發達國家。醫療體系下,看病的費用又非常貴,這可能導致了很多人瞞報。我陪房東去過一趟醫院,看到電梯上寫着如果出現疑似症狀,請及時就醫,但並沒有提到有關減免檢查費、要如何檢查的內容。我們在美國交換的時候,即使買了保險,也不希望自己生病,因爲看病真的太貴了。

很多人會覺得,我們的行程“掐得很好”,說國內嚴重的時候,你們就走了,國內控制好了,你們就回來了。

能在這個時候回來,可以說我是幸運的,但過程同樣是艱辛的。聽到“千里送毒”、“回來當大爺”的說法,我們也挺難受的,因爲大多數人並不想添亂。

我也有和檢疫的工作人員聊天,他說接下來只會越來越嚴格,要是再晚一些回來,可能會遇到更多負面情緒,因爲檢疫的人會越來越累,他們也不能休息。

(應受訪者要求,Temple爲化名,國內就讀大學名稱不作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