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精品出版,擁抱技術變革:出版老將談如何應對書業變局

文/李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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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務君按:數十年的從業經驗,讓彭衛國對出版業有着不同於常人的深刻認知。無論是談到暢銷書打造,還是出版機構轉型,甚至是出版業未來發展,他都能侃侃而談,給出獨到的見解。“編輯想要職業尊嚴,就去做好書”“小機構、大平臺會是國有出版機構運行模式未來的方向”“未來5~10年,紙質書依舊是出版機構,或者是絕大部分出版機構的主要營收來源”……

上海世紀出版集團黨委委員、副總裁彭衛國

在上海世紀出版集團(簡稱“世紀出版集團”)黨委委員、副總裁彭衛國看來,雖然出版行業當下面臨很多挑戰和困難,但發展前景依舊是樂觀的——這並非“官話”,而是一位在行業浸潤多年的“老將”的思考。

20世紀90年代初,彭衛國研究生畢業進入出版行業。多年來,他從校對做起,當過編輯室主任、發行科長、社長,在上海市新聞出版局任副局長,又回到世紀出版集團,始終沒有離開出版業。而且伴隨着崗位的不斷調整,觀察視角也不斷變化,也正因此,彭衛國對行業發展有着深刻的認知和超前的洞察。

“未來5~10年,紙質書依舊是出版機構,或者是絕大部分出版機構的主要營收來源。”

“技術革命對出版業的改變最先出現在生產端、渠道端和用戶端,我們還沒有充分認識到它對組織架構、運行機制的改變。”

“渠道管控的核心是產品的管控,一定要做精品出版,要做好書出版。”

“編輯想要職業尊嚴,就去做好書。編輯的尊嚴來源於好書,沒有好書,編輯就沒有尊嚴。”

“小機構、大平臺會是國有出版機構運行模式未來的方向。”

最重要的是,彭衛國不是隻講觀點,而是擺事實,有推導,指方向。

他認爲,只要出版人肯改變,出版業的希望就在。他說得既懇切又實在:“只要你肯做,還是能夠做的。”

上海世紀出版集團成立25週年以來,在“努力成爲一代又一代中國人的文化脊樑”的使命感召下,推出了一大批重大出版文化工程和學術文化精品(上下滑動查看更多)。

以下是《出版商務週報》與彭衛國的對談,Q爲《出版商務週報》 ,A爲彭衛國

“小機構、大平臺會是國有出版機構運行模式未來的方向”

Q:近年來,大家都感受到行業的變化。您如何看待近幾年外部環境和出版行業的變化?

A:從行業的發展格局來看,我們要先搞明白出版業的“變”與“不變”——變化在哪裡,不變的在哪裡,基於這些判斷,纔能有應對之策。

我覺得有幾個方向是不變的。從宏觀層面來講,出版業的意識形態責任是不變的,對文化傳承、文明傳播的責任是不變的。從產業層面來看,有兩個方面不會改變:未來5~10年紙質書依舊是出版機構,或者說是絕大部分出版機構的主要營收來源;專業出版、大衆出版、教育出版這三大板塊中,以教育出版爲支撐的出版基本格局不會變,或者說,只要紙質課本還在有償使用,支撐教育出版、支撐整個行業的基本盤就不會變。

什麼在變化呢?從內容生產來講,大衆出版和專業出版都面臨一定的壓力。大衆出版這部分的閱讀需求,可能會被其他知識傳播形態分流或者取代;專業出版這一塊,因爲新技術在知識生產、知識體系構建、知識儲存和檢索等方面的能力是優於紙質圖書的,因此專業出版的紙質書,會受新技術、新方法、新盈利模式影響和衝擊。

渠道端現在也發生着一些變化,變得更加多元,我們要從供給端認真研判和應對,通過進一步的改革主動適應這些變化,努力去應對和把握這些變化,不能被渠道的變化推着走。

Q:您認爲未來5~10年,紙質書依舊是出版機構,或者是絕大部分出版機構的主要營收來源。似乎一些出版從業人員對行業的發展並不持很樂觀的態度,危機感很強。

A:有危機感很正常,在應對變化的過程中,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駕輕就熟的,適應和應對的過程中自然會有危機感。

但對出版行業,我覺得還是要持樂觀的態度。只要閱讀的人羣在,只要知識消費是常態,大家對出版業就沒必要悲觀。至於如何在變化中找到生存之道,把危機化成機遇,各有各的方法。

比如大衆出版這塊,讀者的閱讀需求一直都在,關鍵是我們如何根據讀者需求的變化做調整。其中,有人羣的變化,一批人不讀紙書了,一部分還在讀紙書;還有產品的變化,前一段時間有個觀點有點道理——將來的出版是兩種出版:一種是快消品出版,一種是經典出版、精品出版。前者讀完就扔,後者從內容到形態做成值得購買、值得收藏的。

那麼,出版從業者怎麼去應對這些變化呢?我想,只要你肯做,還是能夠做的。因爲除了被動滿足閱讀需求,還可以引領閱讀趨勢。不管人工智能怎麼發展,對大衆閱讀需求的瞭解,對閱讀趨勢的判斷,還是要靠人的。

也因爲這些變化,傳統的“大兵團作戰”,或者粗放式的經營,很難適應這種運作模式,需要改變,而這種改變是深層次的。

Q:您曾經說過,新技術對行業的改變是全方位的。除了內容供給和發行營銷,還可能會在哪些方面有影響呢?

A:技術革命的改變最早出現在生產端、渠道端和用戶端,我們還沒充分認識到它對行業組織架構、運行機制的改變,或者說相當一部分出版機構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因此大部分出版機構仍然延續了多少年一成不變的科層結構。

作爲知識服務機構,爲了應對新技術對行業的影響,我覺得小機構、大平臺會是未來的發展方向,而非像現在任何一家出版社都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跟出版相關的校對、印製、發行、物流、財務、人力資源等這些能集成的功能可以放到一個平臺統一管理。編輯出版應該是個輕裝上陣的小團隊,聚焦創意生產,畢竟知識的創新纔是我們的核心能力。政府部門也應出臺相關政策支持知識創新的新模式。

當然,這並不是新鮮事,在其他國家、地區已經是常態。國內也有出版品牌在嘗試,一些民營的文化工作室正在這樣做。但對國有出版機構來講,這個應該是未來改革的方向,世紀出版集團也在做這方面的探索。

“想要尊嚴,就去做好書,編輯的尊嚴來源於好書”

Q:有人說當下出版生態被破壞了,好書出版難,銷售更難,大家變得更焦慮。您怎麼看?

A:更準確的說法是出版生態發生了變化,有一些亂象;與此同時,編輯的心態發生了變化。

我們要承認,現在確實有一些負面的變化,比如說渠道的亂象、價格的亂象,包括選題的跟風,給出版人造成了一些困擾。但同時我們也要看到,技術的發展、信息傳播的扁平化,使得長期以來分割的圖書市場越來越趨於全域化,就是說不再有區域性的市場,只有全域性的市場,也因此大家搶選題、搶版權成了常態。除了惡意競爭,這些競爭都是正常的。全域化的市場環境對編輯的要求越來越高,在選題上編輯必須要高人一籌,才能在激烈的競爭中生存下來。

而且,對編輯的焦慮也要一分爲二來看。有一句老話叫“店大欺客”,如果編輯沒什麼創意,拿不到優質書稿,拿不到頂級作者的作品,出版的都是不上不下的中等書,那渠道的力量就會比編輯的力量大,所謂的“以銷定產”也不是什麼壞事。如果編輯的選題是獨有的,而且達到相當水準,那一定是渠道來找我們。

有的編輯抱怨沒有尊嚴,被刺激到了。你想要尊嚴,就去做好書,編輯的尊嚴來源於好書,沒有好書,編輯就沒有尊嚴。我做編輯部主任時,經常跟同伴們講,到退休時哪些樣書是我們願意帶回家的?大家都要這樣思考一下。如果你自己做的書都不願意拿回家,怎麼能要求讀者買你的書,又如何要求渠道和讀者尊重你?

現在很多出版機構把對渠道管控提上了議事日程。渠道管控的核心是產品的管控,就是一定要做精品出版,要做好書出版,我們對編輯的引導應該是這個方向。當然,在現實的運營中,經濟指標壓力很大,要有一些具體的制度考量和設計。

Q:您認爲出版業未來發展的機會點在哪兒?

A:要談這個問題,首先要先明確出版是做什麼的?出版是對知識的選擇、組織、生產、傳播。很多業務別人能做,出版也能做——比如教育服務的數字化,就看做的人下多大的力氣,怎麼構建有特色的知識服務體系。這方面行業比較推崇的一個是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簡稱“外研社”),另一個是北京科愛森藍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簡稱“科愛公司”)。

爲什麼是外研社而不是別的出版社?因爲外研社掌握了外語教材的核心知識,有自己的知識體系,所以它可以延伸出來做數字化服務。傳統的出版內容如果本身是成體系的,那麼轉化成知識服務是可行的,也能找到盈利模式。科愛公司也是這樣,它掌握大量科技類期刊,在構建系統性知識方面,也有自身優勢。

由此我們來推導:第一,知識生產、知識組織的源頭仍然在出版機構,只是我們要明確自己的表達方式是什麼;第二,掌握了知識生產源頭的機構要怎麼把知識做到系統化、體系化?

所以從長遠來講,只要我們肯改變,做好內容生產的體系化、知識生產的系統化,就能較快轉移到新賽道,出版業的希望就在。而且已經有成功的案例了。但如果出版機構還是“死守”紙質書,來什麼選題就出什麼書,這樣還想過好日子?那是不可能的。

Q:疫情後,地方書展遍地開花。您給支支招,地方書展還能從哪些方面創新?

A:地方書展的創新有兩方面很重要。首先是跨界破圈,書展既可以全部展示書,也可以把圖書融入到其他品類的展覽中。比如說化妝品展,可以讓與美容健身等相關的書參與進去;比如說兒童玩具展,可以把一些童書融入進去。在展會中,有時圖書是主角,有時圖書是配角,但不管怎樣,要讓閱讀滲透到各種各樣的展會中去,讓大家感受到“閱讀是生活的一部分”。其次,有條件的城市可以辦專業的、主題性的中小型書展,服務到更專業的閱讀人羣。

現在大家買書在線上,但體驗是在線下。線上買書是有目的性的搜索購買,而線下買書能感受到那種美好的邂逅。書展就應該是線下的,因爲它本來就是體驗式的,是面對面的交流。

“自建按需印刷的生產線,已投產使用,以後專業學術出版按訂單生產”

Q:世紀出版集團去年整體圖書業績表現如何?

A:世紀出版集團跟別的集團有些不同,上海的學習人口相對較少,因此教育出版大概只佔世紀出版集團營收的1/5。一般圖書是我們營收的主要來源,是集團的產業支柱。總體看,集團2023年的圖書業績還是平穩的。

當然集團也有一些壓力,旗下各家出版機構規模大小不一,出版能力參差不齊,有些出版機構做得比較好,有些出版機構相對弱一些,集團在下功夫解決這些問題。

Q:學術出版是世紀出版集團的強項。在專業學術出版方面,集團去年有哪些新成績、新動作?

A:學術出版這一塊去年表現堅挺,無論是營收還是利潤,都完成了目標。而且我們始終堅持專業學術出版中心的建設,圍繞不同學科和主題深耕,鞏固集團在這一塊的優勢地位,尤其是鞏固集團在出土文獻、敦煌文獻、教育學、中醫等細分領域的優勢。

爲了加強在學術出版方面的優勢,最近幾年我們做了兩件事。一件事是生產方面的,自建了一條按需印刷的生產線,已投產使用,以後專業學術出版要走按訂單生產的路徑。第二件事是營銷方面的,因爲專業學術類圖書在社羣營銷中佔比較大,爲了順應這種銷售模式,我們建設了智能化的一鍵代發流水線,解決了To B的庫存和To C庫存的兼容,推動了專業圖書的銷售。

Q:您說的“按需印刷的生產線”跟之前行業常說的“按需印刷”主要不同是什麼?

A:按需印刷的技術早就有,但很長時間得不到推廣。第一,它的印刷工價比批量印刷的高很多。第二,以前出版機構沒必要做按需印刷,一本專業書在印刷前預計能賣1500本,那就首印1500本,哪怕需要5年甚至8年才能賣掉,出版社不太考慮,這就造成了專業學術書成爲庫存的“主力軍”。

我們現在談的按需印刷,跟以前不一樣了。首先技術成熟了,印1本書與印1000本的工價相差不大。我們去年通過調研,與相關部門共同發佈了上海市按需印刷的工價指導價,把工價做到了一個比較合理的水平,爲專業學術著作的按需印刷提供了條件。其次觀念轉變了,一本專業書如果5年賣1500本,就沒必要一下子印出1500本——今年能賣800本,那就先印800本;明年能賣200本,明年再印200本,而且集團旗下很多專業出版社的老版書很多,採用按需印刷的模式可以實現老書重做。這就讓專業學術出版的紙質出版走上了良性循環的道路。

集團自建按需印刷生產線

“打造世紀出版集團的大衆出版全新陣容,補上短板”

Q:您曾表示,相較於專業出版,大衆出版是世紀出版集團的短板。近年來集團圍繞大衆出版進行了哪些探索?

A:在大衆出版這一塊,我們重點抓了兩件事。

一個是“世紀好書”的評選,在評審、發佈、推廣方面,我們今年也會有一些新動作。

“世紀好書”評審會現場

另一個是集團要求出版機構培育面向大衆的新品牌,比如我們的“藝文志”“抱朴文化”“也人”“萬鏡”“樂與閱”等,都是傳統出版社爲了改變老面孔、吸引新讀者而培育的子品牌,現在已經有30多個這樣的子品牌了。

30多種出版新品牌亮相2023年度上海書展

我們正在推進“大虹橋”出版計劃,它的定位既不是文學出版,也不是少兒出版,而是以學術專業爲支撐的高端大衆出版。我們計劃通過幾年的努力出版200種精品大衆讀物,後續快速向500種邁進。

“大虹橋計劃”動員會

通過這些動作,打造集團大衆出版的全新陣容,彌補大衆出版領域的短板。

Q:在子品牌的孵化機制上,集團有統一的要求嗎?另外子品牌是如何產生的,是否給子品牌提供一定時間的成長期?

A:關於子品牌的設立,各社根據自身在相關領域的資源——比如作者資源、編輯資源——來決定是不是要設子品牌。子品牌的培養首先要有領軍人物,領軍人的推選也是各社自行決定,產生方式各不一樣,各有各的做法。

比較典型的是上海文藝出版社的“藝文志”子品牌。它的領軍人是一位極其熱愛出版的人,而且工作能力很強。但如果按體制內提拔幹部的程序,她的資格又比較嫩,怎麼辦?就由她自己組個團隊出來幹。

上海古籍出版社有一個小夥子,既有編輯經驗,也有市場意識,他主動領任務,牽頭社裡做大衆讀物的團隊,積極打造“抱朴文化”品牌。

這些子品牌有的是有幾年的成長期,有的當年就要求收支平衡,每家社的要求不一樣。

Q:“世紀好書”是集團近兩年重點打造的項目,作爲“世紀好書”的負責人,您說過“世紀好書”是倒逼好書生產的機制。如何理解這句話?

A:爲什麼說是倒逼機制呢,首先是爲“好書”做標杆。什麼是“好書”,“世紀好書”評出來的就是我們認爲的好書,集團編輯將來的選題規劃、作者組織,要以此爲標杆。我講一個細節,在世紀出版園裡,我們建了一個給編輯用的“世紀書房”,裡面陳列了4類書:一類是主流意識形態相關圖書、領導人著作等;一類是出版人寫的書,以及跟出版相關的書;一類是“中國好書”“中版好書”“鳳凰好書”“浙版好書”等上榜書;還有一類是行業期刊、數據化的工具書、數據庫等。我們希望這個空間成爲一個優秀編輯的養成空間。大家在這裡可以看看我們的前輩是怎麼做出版的;看看上榜的“好書”——同樣的選題,爲什麼人家的書做成這樣,我們爲什麼做不成功?在“世紀書房”中至少給大家一個直觀的感受。

世紀書房

另外,“世紀好書”標杆的樹立過程也是大家業務提升的過程。我們不是說發一個榜、頒一個獎就完事了。“世紀好書”每次評審過程當中都會有落選書。以月榜爲例,出版社申報上來的品種可能有六七十種,但只有20種左右書能上榜。這些落榜書是出版社心目中的好書,因此他們才推薦上來。我們在評審中,不是光說上榜書如何好,還要點評那些沒評上的書,特別是有典型意義的書,它差在哪?其實就差“一口氣”。我們讓評審專家說清楚這“一口氣”是什麼,然後把專家意見反饋給出版社;還會不定期在內部分享一些經典案例,以“怎樣做一本好書”爲題目開展講座等活動。

Q:在激烈的市場變化中,世紀出版集團如何找到自己的新增長點?

A:主要還是在知識服務領域,通俗一點說就是數字出版。

比如,依託《辭海》《大辭海》等工具書,除了開發《辭海》網絡版之外, 集團還做了一款互聯網數據服務產品“聚典數據開放平臺”,於去年書展期間發佈了2.0版本,“聚典數據開放平臺”上線3年多,累計爲6000多萬用戶提供超過12億次的知識查檢服務,並拓展出“聚典搜索知識榜”“辭海智能詞典筆”等系列產品。

上海教育出版社的“滬學習APP”移動教育平臺,整合了集團基礎教育的相關資源,以“智能點讀”爲基礎,精心打磨“魔法課本、智慧教輔、分級閱讀”三條產品線,切實滿足中小學生家庭場景中自主學習和閱讀的需要,目前“滬學習APP”個人註冊用戶173萬,覆蓋了上海市義務教育階段70%以上的學生,日活平均在15萬,最高超過22萬,月活80萬,已快速成長爲上海基礎教育領域頭部互聯網應用之一,已經開始盈利。

還有,上海古籍出版社打造的“尚古匯典·古籍數字服務平臺”去年也上線了,它主要是聚合優質的古籍資源,將爲古籍整理出版者、古籍專業研究者及傳統文化愛好者提供數字服務,填補了文史哲領域古籍數字資源的空白。

“現在的年輕編輯要解決的不是溫飽問題,而是尊嚴問題”

Q:您是怎麼進入出版行業的?

A:我研究生學的是古典文獻專業,當時畢業有兩個去向,一個是圖書館,一個是出版社。我的幾位導師都跟出版業有比較深的淵源,建議我去出版社;我自己也願意,因爲喜歡讀書嘛,於是就進入了出版業。

做出版這一行,我覺得自己是否喜歡非常重要。如果不喜歡千萬別做這行。做出版還要有點情懷,或者是有一點天賦。因爲出版工作的核心是編輯,編輯的核心是選題策劃。我經常跟年輕人開玩笑,說編輯這個崗位,講玄一點,是一個“無中生有”的工作——幾個人喝着咖啡,天南海北聊一通,可能就聊出一個好選題,然後找到一個好作者,變成了一本好書。你說這些收穫能用錢來衡量嗎?衡量不了的。

Q:您從校對成長爲社長,然後去上海市新聞出版局做領導,後又回到集團做高管,雖然崗位不斷變換,但始終沒有離開出版業。爲什麼呢?

A:首先是因爲喜歡,我在每一個崗位都工作得很認真,很投入。

除了喜歡,還有一點——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這是很重要的環境因素。上海出版業很發達,傑出的出版前輩是激勵我堅守行業的重要原因。我的導師之一胡道靜先生就是著名的出版家,還有巢峰同志,我們在上海辭書出版社曾經朝夕相處,從他們身上我看到了老一輩出版人的敬業愛崗、淡泊名利,對出版業深入骨髓的熱愛。

還有孫顒、陳昕、趙昌平等,他們既是我的領導,更是榜樣。我的同輩高克勤、王爲鬆、闞寧輝、王焰等,這些著名的出版人都是很熱愛、很投入地做出版這件事。

Q:幾十年的工作中,您一定遇到過很多困難和挫折,可否分享一個讓您印象深刻的。

A:2008年8月我到上海辭書出版社任社長,那時《辭海》第六版進入攻堅期,要在2009年國慶節前出版。我上任時,部分條目已進入二校階段,但還有部分條目沒有發稿,出版時間很緊張了,因爲《辭海》是2000多萬字的大書,而且要校對6次,要求很高。但當時我碰到了一個非常大的難題——社裡中層幹部對於要不要做好《辭海》存在分歧。有些人覺得《辭海》要好好做,有些人則說做了《辭海》等於把出版社給害了——那個時候網絡閱讀已經開始影響傳統出版,這部分同志認爲投入這麼多精力和時間做《辭海》,如果賣不掉,出版社的發展前景堪憂。

雖然大家意見不同,但我的態度很明確,就是必須要把《辭海》的出版工作做好。我挨個給持反對意見的同志做工作,還不知天高地厚地說了一句:“《辭海》銷售是社長的事,你們不用擔心。”就這樣,我把大家的信心給激勵起來,開始加班加點,最終如期出版。事實證明,在大家不太看好的情況下,第六版《辭海》市場表現還可以,銷售碼洋差不多有2億元。

不畏浮雲遮望眼,不管別人東講西講,出版業永遠是內容爲王,只有在好內容的基礎上,才能夠有好的影響力、好的市場回報,這是顛撲不破的道理。這是我當時堅持做好《辭海》最重要的原因。

Q:您進入出版業時,正是中國出版業蓬勃發展的階段,年輕人機會也很多。現在行業處於調整期,一方面年輕的編輯們覺得焦慮彷徨,另一方面出版社領導感慨不容易招到合適人選。您怎麼看待當下的“人才荒”?

A:你說的這個問題,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琢磨。我在上海市新聞出版局工作時,還專門做過調研。瞭解下來,發現出版機構的人力資源部門有一個傳統思維:編輯入職要從不高的月薪開始,然後靠個人努力爭取相對豐厚的年終獎。這種思維方式有點問題。因爲出版工作是創意工作,它的核心是文化,要體現出對人的尊重。

我們設身處地想一想,一個年輕人,好不容易把碩士、博士讀出來,然後到出版社當編輯,拿不多的工資。週末同學朋友聚會,幹出版的可能都不敢主動買單,他哪裡還有尊嚴?現在的年輕編輯要解決的不是溫飽問題,而是尊嚴問題。

我們得用新思維去開展招聘工作,用新思維助推這些年輕人,幫助他們留下來,走上發展的軌道,這是我們要做的。

像“世紀出版園”在打造公共空間時就是按這個邏輯來做的。集團爲員工提供了600平方米的“世紀客廳”,大家在這裡喝咖啡、會客、談稿子等都是免費的。還配備了兩層6000平方米的餐廳,每天按成本價供應三頓飯,而且品種豐富。還爲員工配備了健身房、瑜伽房、乒乓球室、檯球室、棋牌室,成立了愛貓協會。

世紀客廳

職工餐廳

我們希望通過這些氛圍的打造,通過爲員工創造更好的工作條件,讓大家覺得在這裡工作有榮譽感、有尊嚴,也許他們就能產生更多的創意,也願意留下來,這樣就能實現出版機構和員工的互相成就,雙向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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