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經理跳槽的代價

近日,中基協修訂了兩大規則,基金經理不得隨意離職,從業者不得炫富。

令整個行業風聲鶴唳的,不是因爲這個吃土三年的行業還有富可炫,而是基金經理連跳槽的自由都成了問題。

比如基金經理如果在產品的募集期或者封閉期主動離職,兩年內不能管理新基金;比如產品的任期不到一年主動離職的,18個月內不能管理新基金;再比如從公募離職三年內不能跳兩次,從私募離職三年內跳槽三次就遭限制。

要知道2022年2月以前,不管是「公奔私」,還是「公奔公」,都只有三個月靜默期。如今非但跳槽靜默期延長,且封閉期「跑路」的基金經理,首先要把自己封兩年。

前段時間金融圈被一則名爲《六問泉果基金》的爆文刷屏,裡邊有一問對泉果嘉源基金經理錢思佳提出質疑——業績平平,卻在前司管理5年封基的中途離職來泉果發新產品。文中建議明確法規,讓持有期產品基金經理在第一個持有期未到期前,即使跳槽,也不允許新發產品。

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建議成爲現實。雖然「封閉期」並不等於「持有期」,對管理持有期產品的基金經理的限制存在盲點,但政策已然大大增加了基金經理隨意跳槽的難度。

用另一種角度解讀,慣於在市場牛市巔峰,業績高光時刻跳槽的基金經理們,更加漫長的靜默期,在拉長熊市裡談不上是一種懲罰,而是一種保護。

真正殘酷的是,就像一位基金經理告訴遠川:「作爲一名在19-21年拿過多個獎項的基金經理,22年跳槽,23年大幅降薪後,目前面臨被裁的命運。」一箇中年人,在週期滾滾的車輪面前,真正需要付出的代價,遠是紙面上看不到的東西。

瘋狂離職潮

基金經理的離職潮總是誕生於市場激情澎湃的年份,但今年不一樣,明明行情寡淡,但是離職的人數並沒有減少。

當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目前我國公募基金人數擴充到了3638人,由於基數過大,顯得離職率不是那麼高。不過這兩年行情慘淡,連續保持300+的勢頭也十分異常,不光有主動離開另謀高就的,還有一部分執念於「Buy&Hold」的價值投資者,受傷後被動離開。

對扎堆離開的基金經理來說,年終獎總是那個最大的慰藉。一般來講,管理百億規模的基金經理年終獎,普遍能超過300萬元,頂流基金經理年終獎達到千萬元更是大概率事件。但在金融降薪的大背景下,基金經理這最後的體面,有的也縮水了兩成。

回過頭看,過去兩年離職潮的基金經理,在離職初衷上有一些差別。

2022年,周應波離職創立運舟,是爲了規避公募投資管理與投資行爲間,相隔着基金投資研究配置、基金髮行、去到銷售等諸多流程,以及存在各環節考覈短期化,追漲殺跌的特點。而董承非離職一部分原因是爲了突破投資工具的限制,加入睿郡後,他嘗試衍生品和融券,目前組合中有近10%的氣囊和雪球結構配置[1]。

公募有很多投資限制,比如單隻股票持倉不得超過10%,看好的股票達到上限不得不邊漲邊賣;比如衍生工具的限制,很難平滑波動;想買更多的成長股,但像董週二人資金量過大,也只能小試牛刀;當然最遺憾的是大部分公募經理,不可以像私募大佬那樣擁抱納指,做多拼多多。

回顧2022年離職的基金經理,百億頂流們的離開吸引了大量關注,他們很大一部分選擇創業,追求夢想;而今年的離職的基金經理星味黯淡了些,他們很大一部分從小公司走向大公司,是一種安身立命的求穩。

公募基金是個高流動性的行業,例如過去23年33位(部分產品合管)偏股型基金冠軍只剩6個沒離職(5個還是最近5年),拉出去年股票型基金榜單結果更加刺眼,前十名產品裡面有3個在今年換了新東家。

湯戈從英大去方正富邦、白冰洋從中銀去富國,蔡宇濱從諾安去招商,再比如同樣飽受關注的高楠從恆越去永贏、陳金偉從寶盈去鵬華,馮漢傑從中加去廣發、何以廣從長城去興全……而像易方達、廣發、華夏、富國這樣擁有龐大基金經理庫存的頭部機構,今年離任基金經理數都不到2位。

不難發現,今年的明星基金經理,奔私創業少了些,奔公大廠的多了些,還有的從私募洄游到了公募。

當遇上考研人數下降,考公升溫的時代背景;當認清一個整體格局變差、收入壓縮的增長行業,大概率卷不出個體Alpha的現實;當意識到供給出清後,活在牌桌上的能夠享受份額的提升的普世邏輯。加入大廠不得不說是一個恰到好處的職業擇時——不光可以避開小機構的苦日子,還能在行業降薪的背景下反向加薪。

對於深諳週期變化的基金經理來說,在行業低谷時,理想與麪包之間,活下去總歸最重要。

跳槽的代價

查理·芒格說過,一個人總是有很多不切實際的預期,他就好像籠子中的鳥,明明飛不出去,卻一個勁的撲騰,不斷用翅膀拍打籠子,最後只能撞得頭破血流。

基金經理懷揣夢想創業時,或多或少都會壯起膽子想象自己公司的未來,可能是伯克希爾·哈撒韋的樣子,然而現實並非如此。

有一名百億基金經理曾告訴遠川,創業後理想與現實的落差:

「最早公司招不到人,招的醫藥研究員是擅長在雪球上寫文章的醫藥代表。然後招人、帶人、管人壓縮了自己研究的精力,一個人要幹很多人的事情。因爲公司手頭緊,恆生系統無法更新,參與不了科創板打新。最要命的是,公司規模過小上不了螞蟻等互聯網渠道,只能逼迫自己刷短期業績,讓大家注意到。」

大部分基金經理會非常自信地講自己買到了一個好公司,或者未來的好公司,但是因爲沒有真正自己做過一個好企業,又在持倉中的「好公司」裡賺到了錢,大大低估了做企業的難度。

於洋在奔私創立欽沐的時候,曾聊到過公募管錢的一些限制——「產品資產配置的相對均衡,對倉位的控制,或者是相對的對衝,這三條在一個行業基金身上一條都不具備。」同時,他也表示,公募研究個股時間很少,還會被相對收益裹挾,不得已做出有違常識的決策。

但是後來迴歸公募的他,褪去了對私募的濾鏡:「在創立私募以來,運營方面的事務佔據了不少精力,讓我無法專注於投資[3]。」原本以爲奔私會有更多時間研究,結果現實與想象的截然不同。

於洋投資能力固然很強,在幾次跳槽的過程中完成了投資範圍的拓展。但對本來是做單賽道出名的基金經理來講,若沒完成能力圈拓展,在跳槽的高曝光度後,遇到擅長行業的逆風期,會遇到輿論的吞噬。

比如被鵬華基金營銷成「新能源行業領軍者」的閆思倩,接手了鵬華創新未來後開始展現Ai的投資能力,梭哈AI後,一下子把老王的產品淨值幹到了0.5以下;

再比如離職時提出要「去看看外面世界」的趙詣,加入泉果後對新能源初心不改,唯一的改變是加倉了美團、快手和騰訊,未曾料到一次拓寬嘗試,釀就了更多的負貢獻。成立以來泉果旭源虧了27.03%,終究還是讓基民爲「外面的世界」付了門票。

一個是2020年國慶檔貼滿電梯的爆款產品,一個是主觀多頭遇冷後依然能夠不斷打造營銷神話的網紅基金。能力圈狹窄的基金經理,離職去接觸這些樹大招風的地方,乾的不好成爲衆矢之的,也並不奇怪。

歸根結底,在行業逆風期意味着更低的容錯率,貿然離職不是什麼好事情。就像百億私募石鋒資產,「貌合神離」地設置了事業一部和事業二部,郭鋒和崔紅建分而治之,單獨招人。

分家創立私募,要重新搭建團隊,包括研究員、風控市場和運營,需要完成申請私募管理人—正式完成備案—溝通代銷渠道—募資—產品運作,這一過程彙總產生不可估量的金錢成本、時間成本和精神成本[2],更別說私募新規後對私募備案要求提高。至少現在仍有百億規模,還有管理費可以過冬。

當寒氣傳遞到金融行業每一個人時,就算離職也要去更大的平臺,畢竟能在降本增效、去肥增瘦的過程中活到最後的,都是還有膘可以減的地方。

理想的模板

公募基金經理,就是一個打工人。

主動離職的基金經理,不管跳槽之後結果如何,大多數還有跳槽的選擇權,最艱難的永遠是那些被軟性離職的基金經理。

比如疲軟無力的港股基金,公募管理的港股權益產品很大比例在近三年累計虧損了二到四成,這也導致主動權益類的港股基金規模大都非常迷你,此時基金經理做不出規模,與自身能力已沒有太大的關係。

再看同樣水深火熱的養老FOF產品,依據Wind數據,全市場目前有178只產品規模低於2億元。發起式養老FOF共計163只,規模2億以下的有127只,佔比接近八成,它們的三年大限就在眼前。

一個血淋淋的現實擺在面前,有相當大數量的基金產品處於清盤邊緣,就像一個滴滴司機,即將被沒收自己的交通工具。

更殘酷的是,依據Wind數據,今年以來清盤的基金數量達到244只,而去年同期爲235只。隨着上述基金的離場,也就意味着有相當數量的基金經理面臨無基可管的境地。

筆者曾問一位百億基金經理有沒有離職的打算,他快速打斷了我:「完全沒有。我和你講,國內我最崇拜的是朱少醒,20年沒有跳槽,只管一隻產品,只要長期穩住不崩盤,僅需下一波牛市到來,他就是媒體筆下長期業績最好,最像巴菲特的基金經理。做公募嘛,就是要熬下去。」

參考資料

[1] 董承非透露了他的新法寶,上海證券報

[2]百億私募“分竈吃飯”!內部“各立門戶”,“組織進化”,資事堂

[3]保持熱愛、願與客官共赴山海的於洋,分享了最新市場觀點,富國基金

編輯:張婕妤

視覺設計:疏睿

製圖:沈暉

責任編輯:張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