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喝得微醺，穿了條薄綢褲，光着膀子提着一罈酒到樓船上找人。
他這造型很粗獷，加上臉上身上觸目的曬傷和走路時豪氣奔放的外八字，完全就是衚衕大哥找人拼酒的架勢。
與密會情人，月上柳梢什麼的，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第三重，是這樓船最高的一重。
楊銳順着木梯上了樓。
一個魚尾裙小丫頭正在風口上忙裡往外圍着一隻小火爐打轉，爐子上咕嘟嘟燉得一罐黑乎乎的藥湯，已經沸騰，紅泥蓋子拍打着罐子，發出噗噗的聲響。
這小丫頭與給楊銳燉魚湯的小丫頭應該是一網撈上來的，年紀差不多，長得也差不多。
楊銳停住，挑着下巴，趾高氣昂地問道：“夫人呢？”
小丫頭似乎沒料到有人會上來，待看清楚楊銳之後，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跟那個燉湯小丫頭一樣，眼睛裡面瞬間凝出一包眼淚來。
楊銳納悶了，我之前也沒見過你們啊，怎麼一條一條看到了本魔君，就跟看到貓似的，渾身都在打顫。
“我問你話呢，夫人呢。”楊銳臉上故作的凶神惡煞退下去了一點，看上去隱約有點和善。
小丫頭抽抽鼻子，“夫人，在裡面……”
“裡面哪裡？總有個位置吧？”這裡他可是頭一次來，萬一走錯了可不大好，會惹人誤會的。
“直走，最裡面……”小丫頭說着，抱緊自己的小肩頭，在海風中瑟瑟發抖。
“碧落在麼？”楊銳接着問那個最討人厭的魔族小侍女。
“不在，碧落姐姐出去了。”
“行了。”楊銳問完了話，繼續邁着他豪邁奔放的外八字往裡走。不在剛好，方便他找人拼酒。
還沒走兩步，就聽到身後傳來小丫頭長長的，如釋重負的吁氣聲。
楊銳面無表情地轉身，果不其然，成功看到小丫頭瞬間睜大眼睛，一口氣又提了上去，整張小臉憋得蒼白。
“你那麼怕我幹嘛？我又沒欺負過你。”楊銳說。
小丫頭眼中的淚珠晃晃悠悠，似墜非墜。
“碧落姐姐說了，魔君你喜歡喝魚湯。若是我們不好好做事，就會被捉去做成魔君的魚湯。若是我們好好做事，被魔君看中了，魔君也會親手抓住我們，刮鱗去腮做魚湯。”
哦，按照碧落的邏輯，無論有沒有把事情做好，都會變成他的魚湯。
怪不得這條小魚這麼害怕呢。
楊銳伸出大手，朝那小丫頭腦袋上摸了一把。
小丫頭嚇得當場都快休克了！
魔君這是要開始揭掉她的鱗片了麼！
“我不喜歡喝你們做成的湯，我要是喝，就先把碧落拆了做成一大鍋骨頭湯！”
省得她閒得沒事幹，在這麼一條破船上居然還能對着幾條小魚妖敗壞他的名譽。難道他凶神惡煞臭名昭著了，就能把她襯托成一個小仙女？
直到楊銳走遠了，那小丫頭眨巴着眼睛，才慢慢緩過神來。
剛纔魔君他老人家問了什麼來着？他問夫人在哪裡……
她是怎麼回答的來着？她說直走，最裡面……
小丫頭僵硬地盯着小火爐上汩汩沸騰的那一罐黑色藥汁，碧落姐姐說了，夫人正在例行藥浴，這些藥，等會兒就要用呢。
魔君他現在找過去，夫人她……
不，她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魔君的意思，她要好好煎藥，她什麼都不知道。
長長的迴廊內，一絲亮光都沒有，暗如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楊銳莫名有點慫，豪氣的外八字已經變成了內八字，提着一罈酒，偷偷摸摸扒在迴廊裡，探頭探腦朝房間內張望。
幽幽的暗香從門縫中傳出來。甜絲絲的，暖暖的，有點像花香，還有點像果香，總之，挺好聞的。
那裡面一絲光亮都沒有，楊銳扒在門上往裡看。
到底在不在，大白天怎麼這麼暗，難道在睡覺？
不在他就走了啊。
還沒想完，身前一空，被他扒着的房門忽然悄無聲息地打開了，虧得楊銳機敏，否則連手裡的酒罈帶他自己，非得摔得個壇破人倒不可。
門既然開了，這壇酒看來也得喝完了。
他大着膽子朝裡看，“有人麼？”
“有人。”女子沙啞的聲音從房間深處，屏風之後傳了過來。
這房間居然如此幽深廣闊，空蕩蕩的看不到邊際。
不遠處有一道屏風，屏風上掛着一隻小小的八角宮燈。
這片濃稠的黑暗中，唯有那一點點亮光，像是蒼茫大海上的指明燈一般。
楊銳的心放了下來，“夫人……”
只說了這兩個字，剩下的話就咬在嘴裡，再說不出來了。
他聽到了嘩啦啦的水聲，還有女子從水裡出來，映在屏風上的倩影。
(⊙o⊙)，非禮勿視。
“你現在不方便，我們改日再聊。”楊銳轉身提着酒罈就跑。
一具溼漉漉的，帶着甜絲絲香味的女人身體，擋在他的面前。
她穿了衣服，但也幾乎沒穿。薄薄一層紗，披在身上，若隱若現。
楊銳把自己的目光凝聚在她臉上，神情嚴肅端重，“我來找你喝酒。”他說。“既然你忙着，我就不打擾了。”
女人笑了笑，“不忙。”
也許是因爲剛剛洗過澡，她身上有些熱騰騰的霧氣，比起往日見到的冷冰冰的體溫，真實了許多。
“檀郎，你帶了什麼酒來？”
楊銳僵硬地把酒提起來，粗聲粗氣，儘量讓自己顯得像個衚衕漢子那樣坦蕩蕩的，“就是船上的酒。”
女子笑了，“我不能飲酒，但是難得檀郎相邀，我捨命相陪就是。”
楊銳僵硬臉：“……不，不用，你不能喝就別喝。”
這女人今天很不對勁，像是變成另外一個人，或者，將他當成了另外一個人，總之，這種感覺是不對的。
女子冰涼的指尖，下一瞬間撫在他臉上，吐氣如蘭，“不行，是你邀我的，我不能拒絕。”
“——等等，這位姑娘！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傷在身，我先走一步，這壇酒就送你了！”
楊銳到底沒撐住，撒腳就跑。
一隻手提着他的衣襟，將他提了回來。
“你跑什麼？不是說要喝酒麼？”
楊銳看着她的臉，有點絕望。原來真是小白臉……她這算什麼？想睡他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