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遠兒……遠兒……”

聲聲溫柔的輕喚如同吸附在靈魂上的蛆蟲,在一遍又一遍的夢魘之中侵蝕着我。

猛地睜開眼,我抓緊身下的牀褥,藉着劇烈的喘息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和夢境中的漆黑相比,被窗外的紗燈照的朦朧的黑灰夜色竟顯得如此明亮,我只有看着它們,才能確定自己已經從回憶中完全清醒。

“怎麼了?”略帶沙啞的溫和聲音在耳邊不遠處響起,讓我驚地差點叫出來。

“做惡夢了嗎?”

聲音又湊近了些,我反射性地避開坐起身,心裡無比後悔讓太子留下來。

“還是身體不舒服?”見我一聲不吭,太子開始緊張起來,話裡滿是擔憂,“要我叫人進來嗎?”

“不用了。”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我的聲音雖然輕語氣卻不怎麼好,“我要喝水。”

太子愣了一下,翻身下牀去倒水,看着他的背影,我竟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喝了水我又翻身躺下,背對着太子往牀裡邊挪了挪,手腳微微的蜷縮起來,緩解噩夢帶來的僵硬和冰冷。

以往從夢中驚醒我總是很難再入睡,可大概是今天太累了,閉上眼沒一會兒就失去了意識。後半夜也沒有再做夢,只依稀覺得有溫暖的東西輕撫着我的背,讓我很是安心。

第二日用完早膳,我就帶着一行人出了府,姚原和太子便在其中,太子扮成侍衛的模樣,就連君瑞都沒有認出來。

姚原走後,我表現的和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甚至還讓陳友文陪着我逛了好幾天的河府,卻對官鹽一事隻字不提。陳友文本來還心有忐忑,但見我每天除了吃喝玩樂連賬目都沒有過目的意思也稍稍放鬆了些,當然,我收到的大禮又多了不少。

就這樣在河府逗留了半個多月,我見君瑞雖然神出鬼沒但神情日漸輕快,也能猜出官鹽一案已有了大進展。

就在我考慮是否該回京的時候,京城卻來了信使,父皇命我儘快回宮。這道密旨令我想起前世父皇的暴斃,心下駭然,準備擇日便回京。

等到霜竹將行禮都打點的差不多了的時候,君瑞領着一個人來見我。這個人我認識,甚至可以說很熟悉,他是太子的貼身總管劉福。

劉福跟在君瑞身後面無表情,我只能從他微微皺起的眉頭中探得一絲急惶。

“免禮。”還沒等劉福跪下,我就揮了揮手,順便讓周圍的人都出去。等到房間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時纔開口問道:“劉公公,出了什麼事?”

劉福話還沒說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殿下!太子殿下病重,危在旦夕!奴才斗膽,想請殿下身邊的神醫前去診治!”

“你說什麼?”我瞪大眼睛看着低伏在地的人,正端着茶杯的手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把茶盞扔了過去,“混賬!你是怎麼照顧太子的?!”

“殿下息怒!奴才辦事不力,罪該萬死!”劉福狠狠磕了幾個頭,“只是事情緊急,奴才懇請殿下派明神醫即刻前去,奴才自當領罰、萬死莫辭!”

我氣得幾乎說不出話,父皇那邊還不知道是什麼狀況,太子就病了,若兩人都有個什麼好歹,京城的天還不得翻過來!

指甲刺得手心生疼,我微喘着問道:“太子現在在哪?”

“回殿下,在前海縣縣衙。”

聽到在姚原那裡,我稍稍安心了些,“是太子吩咐你來找我的?”

“是的,殿下!太子殿下吩咐奴才必須當面告知您,且萬不可走漏風聲。”

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我猛地站起身:“你是太子的人,本王不好越俎代庖,但你記住!若太子有個三長兩短,你就跟着去下面服侍吧!”

不再理會劉福,我跟霜竹打了招呼,讓他和君瑞一起回京,明安和幾個侍衛則跟着我趕往前海縣。

直到坐進顛簸的馬車,我纔有空理清自己的思緒,太子一向謹慎,卻在這種時候來找我,究竟是太過自信還是確實無路可走呢?

不過就算是險中求勝,他也很好運地押對了人,不管是爲了宇兒還是我自己,比起桓王,我更需要他登上皇位。

前海縣距離河府需要近兩天的行程,我們只花了大半天就趕到了。一到前海縣衙我就讓明安去看看太子,自己則把太子的隨行全都押過來一一審問。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說病就病?說是中毒還更可信一些!

“都擡起頭來!”

我仔細打量着這些人的神情,慢聲說道:“太子病倒前,去過哪些地方,接觸過什麼人,吃過什麼東西……只要你們知道的,都如實說來!膽敢隱瞞者,立即杖斃!”

我的殘暴惡名起了很好的作用,下面的人都開始努力回想起來,生怕忘記了什麼。可等他們都說完,我卻察覺不出任何異常。不管是吃住行還是接觸的人,太子病倒的那一日都和平時沒有不同,難道真的只是單純的生病?

打發了這班人,我趕緊去見明安。

明安還在太子的房裡,但我進去的時候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直直地站在牀邊盯着太子看。

“怎麼樣?”我急急地問道,“是病了還是……”

明安沉吟了一會兒,什麼莫名地看向我,“是毒。”

簡簡單單兩個字讓本來還存有僥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我的手死死地拽住袖口,強忍着心悸繼續問道:“什麼毒?”

“思歸。”說着明安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奇怪,“已經潛伏半年了,估計太子吃了什麼忌口的東西,所以提前毒發。”

“半年?”我愣住,半年前不正是殷王逼宮的時候麼?

“潘勵的刀上淬有這種毒,不過你的毒我已經解了。”

我回過神,怒道:“我也讓你去給太子看過,你那時明明說他沒事!”

明安靜靜地看着我,清澈的目光讓遷怒於他的我感到內疚,只得狼狽地轉過頭。當時醫治太子的是御醫,其實和明安並無太大關係,我……只是氣過頭了。

“是我的疏忽。”明安平靜地說道:“那位御醫用的解藥裡缺一味藥,所以用另一種藥代替了,同樣可以解毒,但在一年內需禁食海中之物。”

“也就是說……”我猛然醒悟,前海縣靠海,當然不缺海產!

“劉福!”我怒極,狠狠地瞪向一旁跪着的人,“你明知太子忌口卻不阻攔,到底存的什麼心?!”

“殿下息怒!奴才就是再借一萬個膽也絕不敢對太子殿下不忠啊!那日下面的人送來河蟹,直說是淡水養的,奴才才……”

“前海縣位於運河與海的交界處,這裡的河蟹長在運河口,實際上和海蟹差不多。”明安解釋道。

劉福頓了一下,把頭磕的砰砰直響,“奴才罪該萬死!奴才……”

“夠了!”我低斥一聲,“劉福辦事不力,拖下去,責杖二十!”

再看向明安,我近似祈求地問道:“明安,你能解毒對不對?”

明安想了一會兒,難得的嘆息一聲,“我盡力而爲。”

我沉默地站在牀邊,看着一直昏迷不醒的人。突然發作的毒把這個本該丰神俊朗的人折磨的憔悴不堪,只是短短地五六天,他的臉頰已經凹陷了下去,面色青白,嘴脣泛着淡淡的烏紫。

這個人對我而言一直是強大的、霸道的,是不可以戰勝的,他是我擺脫不了的夢魘,是令我恐懼的根源……

所以除了南下那次,我還從沒有見過他如此虛弱蒼白的樣子,就連呼吸都變得若有若無,彷彿眨眼間就可以悄無聲息地死去。

如果這個人死了,如果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這個人……

只是想着這種假設,我的內心就突然涌起不可遏制的憤怒,伸出手揪住他的衣領狠狠地拽起來,努力睜大眼睛盯着眼前這張臉,我是多麼希望他去死!我又是多麼希望他活着!

“穆懷謙!你必須得活着!”我盯着他緊閉的雙眼咬牙切齒,“然後把你欠我的還個乾乾淨淨!”

鬆開手任昏迷的人倒回牀上,我整了整衣冠開門出去。明安正端着碗藥站在門口,我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問道:“找到解藥了沒?”

明安沉默地搖搖頭,我冷哼一聲,“他不會死的。”至少不會這麼窩囊的死。

作者有話要說:告訴大家一個不好的消息,明天停更一天

告訴大家一個更不好的消息,此文元旦入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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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覺因爲劇情發展的需要,在父皇番外後會追加二哥這一世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