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遠兒,可是朱巖那個奴才跟你多嘴了?”

見我帶着明安過來,父皇似是有些不悅,說着還神情莫測地看了一旁的朱巖一眼。

“父皇,朱公公也是擔心您。”我再次仔細打量着父皇,才過了一個晚上,父皇的臉色就更蒼白了些,看來朱巖的擔心並不是空穴來風,“您身體不適,兒臣卻一無所知,實在是不孝至極。兒臣聽朱公公說了之後,也很是擔憂,所以想讓明安再爲您診治一番,兒臣自作主張,還請父皇恕罪!”

“罷了!”父皇擺了擺手,臉色緩和下來,“既然是遠兒的主意,那就讓明安給朕請脈吧!”

明安給父皇診脈的時間很長,臉上漸漸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我心裡不禁一驚,明安的醫術在我看來簡直就是神乎其神,太子那麼危險都被他救活了,難不成父皇的問題比太子的還嚴重?

“怎麼樣?”明安一放手我就忍不住問道。

“很奇怪。”明安皺了皺眉,“感覺像是人體正常的衰老,但又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我看看明安,又看向父皇,爲君者多怕死、怕老,明安說話一向很直,我倒是無所謂,可父皇就難說了。

“父皇,明安的意思其實和御醫差不多,大概是您最近太過勞累才導致身體不適。”我急急岔開明安的話,暗地裡瞪了他一樣示意他閉嘴,繼續說道:“太子回來了,您這段時間也可稍稍放鬆些,讓御膳房爲您好好補補,應該很快就會恢復的。”

父皇笑了笑,神情間莫名多了絲瞭然和惆悵,“朕本來就無事,是你們小題大做了。”

是麼?我抿了抿嘴悶不作聲,如果真是小題大做,前世父皇的暴斃又從何而來?

回了善寧宮,明安呆呆地坐了半晌,等到我忍不住向他嘮叨“說話的藝術”的時候,他突然站起身,一頭扎進了那堆只增不減的醫術古籍裡。

我知道這是他對父皇的病症有了頭緒,便不去吵他,蹲在一旁隨手拿起一本書來翻。

“蠱……命蠱……”

聽見明安不停的嘀咕,我挑了挑眉,把手裡的書遞給他,“真是巧!你不會是在找這個吧!”

“對!就是這本!”明安興奮的接過去,快速翻看起來。

“喂!”我撐着臉看他,“你可別告訴我父皇中了蠱啊!”那事情就不是簡簡單單的“麻煩”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

“我覺得是這個。”明安攤開一頁遞迴給我。

“命蠱,下蠱之人服下母蠱,然後將子蠱下到對方身上,以自己的生命爲期限牽制對方的命,如果下蠱的人一直活着,中蠱的人則什麼事都沒有,但若下蠱的人死了,中蠱的人也會在短短兩個月內身體急速衰竭而死。”說着明安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這種蠱因爲平時幾乎沒什麼作用,所以很少有人用它來害人,倒是很多戀人用它來殉情……”

“怎麼可能?!”我瞪大眼睛,父皇那種人怎麼可能會做出殉情的事來……想到一半我突然愣住,父皇對連逸的特殊感情,前不久連逸的死訊,還有剛纔父皇流露出的情緒,這些線索突然在命蠱的暗示下連成一條線,直接指向那個最不可能也最有可能的真相。

“這……怎麼可能?”我不太能接受自己得出的結果,“父皇……父皇怎麼會做這種事?”如果這就是前世父皇暴斃的真相,那他對待我的不同態度又算什麼?

“可能不是他自願的。”這個時候明安遠比我清醒理智,“而且這種蠱又不是專門用來殉情的,也許是某個人不想自己死了他還活着所以給他下蠱。”

我愣愣地聽着,思緒依然圍着剛纔的猜想打轉,如果不是父皇自己下的,難道是連逸?那連逸爲什麼要這麼做?父皇死了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謎團越來越多,我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成了一團亂麻,本來條理清晰的事情被攪得亂七八糟,什麼都看不清了。

等稍微冷靜下來的時候,我又開始自我安慰,畢竟命蠱只是明安的猜測而已,其實最有可能的反而是御醫的診斷,父皇調養一段時間就會好了。

其實說到底,我只是不願意去接觸父皇和連逸的事,那個時候我拼命地探查只是想弄清和自己有關的事情,但自從窺視到父皇對自己的親生父親那種特殊的感情後我開始膽怯了。

不得不承認,這種不倫的情感讓我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前世的二哥對我做過的那些事,我不知道二哥爲什麼要那麼對我,但我知道那是!是近親相姦!這種事情是畸形的、錯誤的、不容於世的!它背叛了道德和倫理,必定會被世人唾罵、後人鄙視!

若只是一般的百姓也就算了,再不濟還可以隱姓埋名躲到偏遠的山村裡避世而居,但當它發生在皇室,那就是天大的醜聞!那麼多雙眼睛看着,這世上又怎麼會有不透風的牆?

我接受不了父皇和連逸的關係,正如我無法原諒二哥。我寧願他們是反目成仇的兄弟,也不願他們是生死相離的戀人。不是我狠心,而是事不可爲,況且這世間也並非所有有情之人都能終成眷屬,要怨,就只能怨他們生爲兄弟、生在了皇家。

我每日都會去父皇那,陪他說說話、下下棋。父皇正以一種可見的速度快速衰弱下去,我看在眼裡,除了慣例般的噓寒問暖,旁的話隻字不提。

“呵呵,這麼多年了,遠兒的棋風倒是從未變過。”

父皇打量着棋局,笑說了一句。最近他很喜歡說些以前的事,特別是關於我的。

“大概很早就定型了吧。”我隨口答道,確實是很早,上輩子就定了型的。

“哎,俗話說‘三歲看大,五歲看老’,這話真是不假!”父皇笑嘆着搖了搖頭,“遠兒有時候太過謹慎了,倒顯得氣勢不足。”

“謹慎總比疏忽大意到頭來卻後悔要好。”那時我還未被軟禁的時候,性子還不是霸道厲害的很,瞪起眼來就是小看我的老臣也會噤聲,現在外面說我“驕縱跋扈”,放到前世倒是大實話。

“呵呵,你以爲太過謹慎就不會後悔麼?”父皇一副深有感觸的樣子,“有些事情,不管你做出什麼選擇,最後總是會後悔。”

我不以爲然,“那肯定這件事本身就是件令人後悔的事。”

父皇沉默了幾秒,微微嘆息一聲,“確實如此。”頓了頓又道:“但是有時候,即使明知是那樣的事,你也會去做。因爲人的心,就連自己都駕馭不了。”

這次輪到我靜默下來,確實,有些事明明知道不可爲,卻還是會一條道走到黑,就如我對君瑞那般。想起父皇和連逸的事,我突然覺得自己並沒有立場去批駁他們,我們其實都是一樣的人。

父皇的身體狀況已經瞞不了下面的人了,這件事刺激了太子和桓王的關係,兩方的態度都忽然變得尖銳起來,京城裡暗流涌動,朝堂上局勢複雜,有些人巴不得父皇快點死,有些人又恨不得父皇長命百歲纔好。

“遠兒你看,這就是官場!”父皇淡笑着喝着茶,“皇帝表面上是最大的,其實還是要以自己的本事說話,看清這些人的嘴臉心思才能把他們牢牢地拿捏在手心裡,手裡握着軍隊,才能該殺的殺、該抄的抄。如果想要做個好皇帝,就要讓他們都怕你,這纔是人上之人!”

“仁君的仁不是慈心而是手段,先打到他怕再給他糖吃,他就會聽你的。”父皇意味深長地看着我,“遠兒,你要記住!只要你聰明,跋扈沒有什麼不好。你的身份、地位、權利,都註定了你和下面的人有着雲泥之別,你有資格去驕縱、去跋扈,去蔑視任何一個人。記住,寧做一個欺人的人,也千萬莫要被他人所欺!”

“呃……父皇怎麼突然說起這些來了。”我顧左右而言他,“反正兒臣以後就是個閒散親王,有錢有閒還不好麼?”

父皇拍了拍我的頭,語氣顯得有些無奈,“母后在世的時候常說懷宇和你很像,但在朕看來,他和你卻是完全不同。”

我點點頭,“確實很不同。”那孩子從小就遠比我有出息,若真是像了我,以後怕是會過得不好。

“那小子就是隻狼!”說着父皇笑了起來,“遠兒卻是隻兔子。”

兔子?我撇了撇嘴,聽到這話如果潘勵在天有靈怕是會氣得從墳墓裡爬出來吧。

因爲現在常去父皇那,所以會時不時地遇見太子,只是這段時間桓王的動作越來越大,太子多是來去匆匆,也不知具體什麼情況,一向以溫和麪具示人的他眉宇間竟十分陰沉。

父皇還安在,京城的天就變得如此詭譎,我萬分慶幸自己和宇兒都能暫時遠離這些。此時的我還不知道,就算是再詭譎的天,也比不上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