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時間以一種令人感到煎熬的速度流逝着,就連明安眉眼之間的神情也陰霾了很多。看着所有人都急得焦頭爛額,我反而冷靜下來,每天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我堅信太子不會死,或者說我不相信太子會就這麼死去。

我每天都會去看看太子,他被複發的毒折磨的不輕,整個人越發的憔悴,如果不是因爲那連藥味都驅散不盡的淡淡龍涎香,我一定會以爲躺在那裡的是個陌生人。

太子有時候會清醒一些,但這也只是相對於完全昏迷而言,那種狀態與其說是清醒,倒不如說是迷濛的囈語。

今日我如同往常一樣,坐在太子的牀邊發呆,視線穿過他的臉定格在不知名的一點,腦袋裡似乎充斥着很多東西,又似乎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遠兒……我……”

本來安靜的太子突然微弱的掙扎起來,嘴一張一合說着什麼。我看了一會兒,一邊怪自己多事一邊去給他擦汗。

我的觸碰讓太子安靜了些,手在身邊摸索着,好似在找什麼東西,嘴裡低聲嘀咕着。

是需要什麼東西嗎?想了想,我彎下腰將耳朵湊到他的嘴邊,想聽清他到底在說什麼。

“……遠兒……”

和夢境中相差無幾的輕喚刺得我如墜冰窟,整個人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僵硬在那,這一世太子一直都叫我“六弟”,那這個“遠兒”又是指誰?!難道說……想到那種可能,我的身體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不!輪迴重生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碰到的!最重要的是,如果太子也是重生的,那麼多機會他又怎麼可能輕易放過我?!

極力否認腦海裡突然冒出來的可怕想法,我正準備站直身體,一隻手卻撫上了我的臉。

我嚇了一跳,往後退去,這時不知怎的太子本來摸索着的手準確的抓住我的胳膊,明明應該很虛弱的人此時力氣卻大的出奇,我被拉的一個踉蹌,跌倒在他身上。

“遠兒……”太子猛地睜開眼,深黑的瞳仁定定地看着我,本來模糊的囈語也變得清晰起來。

令人恐懼的眼神,溫柔到恐怖的聲音,我彷彿又回到了那段行屍走肉的日子。使勁搖了搖頭,我顫聲問道:“你、你究竟是誰!”

“我……”

只說出了一個字太子的神情就迷茫起來,緊接着又陷入了昏迷。

我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心有餘悸地擦了擦額頭冒出的冷汗,太子一定是病糊塗了,事情絕不會如我瞎想的那般!

“懷遠,你怎麼了?”明安站在門口,看着我的眼裡滿是擔憂,“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不,沒事。”我艱難地站起身,拖着有些發軟的腿挪到一旁的凳子上,“解藥怎麼樣了?”

“真的沒事嗎?”明安走近了些,細細打量着我的氣色。

“嗯,真的沒事!剛纔只是不小心絆倒了。”看到明安,我慌亂的心緒終於鎮定了些。

“哦,如果不舒服的話一定要告訴我。”明安又囑咐了我一句纔回答剛纔的問題,神色顯得十分輕鬆,“已經想到辦法了,剛派了人去準備藥材,不出意外的話還有兩天他就會醒。”

“呼——”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壓在心上的大石終於落了地,再想起剛纔的事,竟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那就好,那就好……”

明安確實不愧被人稱爲神醫,幾幅藥下去,太子的氣色明顯好轉起來。我依舊每日去看他,他睡得很安穩,再沒有像那天那樣囈語。

“你醒了?”

我緊張地看着慢慢睜開眼的人,生怕錯過他的任何一絲表情。太子用力閉了閉眼,又努力睜開,神情有些茫然,遲疑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六弟?”

不是那句如索魂一般的“遠兒”,我頓時心下大安,“對,是我。”說完轉頭看向門外叫了聲劉福。劉福這幾天將功贖罪,拖着帶有杖傷的身體跑的比誰都勤快。

服侍的人陸續進來打點,我看了一會兒,確定太子確實是好了,言行舉止也沒有奇怪的地方,這才真正地放下心。

太子一好我們就啓程回京,我和來時一樣常常蹲在馬車裡,太子身體未大好,自然也是坐馬車,爲了方便趕路,馬車只備了一輛,明安便一路騎馬。

與太子一通呆在狹小的空間裡,我雖比最開始的好了很多,也依然覺得不自在。可不知太子這一病病出了什麼毛病,對我的態度突然熱切起來。

除非我假裝睡覺,不然他一定會拉着我扯東扯西,而且特別喜歡聽我說起小時候的事,連某次下雪不小心摔了一跤這種事他都能聽得津津有味,我實在懶得說話的時候他又會拉着我下棋,總而言之,就是沒話找話、沒事找事,我還從來不知道太子會這麼纏人!

“然後呢?”太子微笑着看着我,顯得興致勃勃。

我沒精打采地嘟噥了一句,“什麼然後?”

“你讓周學傅教他們行兵佈陣,然後呢?”

看着太子笑的無比溫柔的臉,我又氣惱又無可奈何,至於心底的那些恐懼,已暫時被扔到了腦後。明明他纔是病人,怎麼精神比我還好?精神好也就算了,還這麼煩人!哼了一聲,我沒好氣的答道:“然後?然後他們現在一個兩個都跑去軍營了!”

“呵呵!”太子輕笑出聲,似是有些羨慕的看着我感嘆一聲,“有弟弟真好!”

我暗地裡撇了撇嘴,我也是你弟弟,也沒見你對我有多好啊!

就因爲與太子同乘一車,一路上我比走路騎馬還累,到最後,自宇兒走後就冷寂的讓我心慌的善寧宮竟成了我急切向往的地方——太子總不至於回宮了還跑過來嘮嗑吧!

一進宮門,還沒等我回善寧宮,就有太監通傳我去崇德殿。雖心有疑惑,但一想到我此去河府怎麼說也是件差事,回來後當要述職,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是短短兩個月沒見,父皇看上去似乎消瘦了很多,不過精神倒還好。

見過父皇,簡單說了下在河府的事,就連太子毒發病倒也沒有隱瞞。

“呵呵,此次倒是難爲你了!”父皇笑說道:“本只想讓你去散散心,沒想到懷謙還是得了你的助力。”

“父皇言過了,古人言‘在其位,謀其事’,兒臣本就有職責在身,全力相助乃是分內之事,何來難爲一說。”

父皇又笑了起來,親切的拉過我的手,問道:“一路上可還好?”

“嗯,一直都很好。兒臣不孝,勞父皇掛心了。”我覺得很不自在,但又不敢冒然甩開父皇的手,只得跟着父皇一起坐到榻上。

“河府雖距皇城不遠,但因靠海,那裡的氣候、飲食都和皇城很不一樣,你走之前朕忘了囑咐你,很是擔心你水土不服。”說着父皇親暱地摸了摸我的頭,嘆道:“還好有明安跟着!你身體本就比不得別人,以後自己也得多注意些。”

我越發的不自在起來,只覺得今天父皇的態度和往日很像但又有些不同,哪裡不同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想辦法轉移話題。

“父皇前些時日命我儘快回宮,不知……”我剋制住心底突然冒出來的懼意,仔細打量着父皇,“是不是宮裡出了什麼事?”

在聽到我的問話的時候,有一抹微妙的情緒飛快地從父皇眼裡閃過,我沒有看清,心卻提了起來,莫非真是父皇不好了?

“無事。”父皇微笑着看着我,眼裡的溫柔多的幾乎溢出來,“遠兒長這麼大還從未離開過這麼久,朕只是那日分外想念罷了。”頓了頓,父皇繼續說道:“現在回來了就好。”

我終是沒從父皇那裡探出些什麼,陪着說了會兒話就藉口太累回去了,告退之前父皇又叫住我,吩咐我以後每日都過去陪他說說話,我自是應了下來。

朱巖送我出殿門,一路上欲言又止。

“朱公公可是有話要跟本王說?”眼看快要出殿門,我忍不住問道。

“殿下!”朱巖看了看四周,湊近我小聲說道:“奴才斗膽有一事相求。”

我警覺起來,仔細打量着周圍,“你說吧,我聽着,是不是和父皇有關?”

“回殿下,正是!”朱巖壓低了嗓子,語氣很是擔憂,“皇上數天前突然毫無預兆的暈倒,昏迷了整整一天,醒來後便下旨讓您速速回京。當時可把奴才給急壞了!可御醫診治後卻說皇上沒有生病,只是太過勞累,補補身子就好。”

“難道不是?”

“奴才看着不像,奴才跟着皇上這麼多年了,皇上身體是什麼情況奴才就算不是全知也瞭解七八分,這一次……奴才實是覺得蹊蹺!始終放不下心,所以想請殿下您身邊的神醫再給皇上看看。”

我想了想,看着朱巖道:“本王今天見父皇確實消瘦了不少,也很是擔憂。朱公公請放心,明天本王便讓明安過來看看,明安醫術卓絕,想必父皇就算有個什麼也是能儘快好起來的。”

話是這麼說,我卻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父皇怕是好不了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元旦存稿箱一號,請叫我一更君~

此時的烏忍大概還在回家的車上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