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其實連逸對我來說就像是個陌生人,上輩子我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這輩子也是順着連慕容這條線才查出些許,父皇告訴我的那些話又半真半假,我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他與我是親父子。

血緣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人們都說養恩大於親恩,明明我與他沒有長久的相處過,只是以陌生人的身份短短地見了一面罷了,但當得知他的死訊時,我依然感覺到一種深切的悲哀。

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本該與我最親的人也悄無聲息地死去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已是孑然一身。就算不斷提醒自己還有宇兒、還有霜竹,這種突然涌上來的孤獨感也始終消散不去。

那一次見面,我應該多和他說說話的,只是他不認我,我又能說些什麼。

除了密函,連慕容還託人帶給我一塊暖玉,和我一直戴在身上的這塊是一對,上面刻着“瑜”字。我看了一會兒,把兩塊玉放到盒子裡,準備改日再請工匠把它們嵌到一起。人落得勞燕分飛,玉卻會長長久久。

我在的這幾日,知府府衙裡夜夜笙歌、好不熱鬧,但既然太子已在暗查,我也不好打草驚蛇,只得由他們去。

大概是因爲我採取了默許的態度,宴會中那些人也越來越放浪形骸,就連一向左右逢源的君瑞都拉下了臉。

我實在看不慣席上的醜態,正準備和前幾日一樣脫身走人,廳外突然吵鬧起來,有人高喊着要見王爺,那聲音竟有點耳熟。

“陳大人,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我狀似疑惑地看向陳友文,心下卻直覺事情有些蹊蹺。

“回殿下,大概是家裡的下人不懂規矩,掃了殿下的雅興,還請殿下恕罪!”陳友文神情惶恐,臉色十分難看,“下官這就去打發了他!”

“慢着!”我挑了挑眉,笑道:“陳大人,本王好像聽見有人要見王爺?既然如此,就讓他進來吧,本王可是好奇的緊。”

“這……殿下……”陳尤文吱吱嗚嗚,臉上竟急出了一層油汗。

“怎麼?”我冷哼一聲,“莫非陳大人的府上還有下僕不得見客的規矩?”

見我冷下臉,陳友文似乎又記起了那些有關於我的謠言,打了個哆嗦趕緊告罪,吩咐下人將那人叫了進來。

“前海縣知縣姚原參見臨親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人一進來就跪拜在地,我微愣,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沒想到跑到河府來還能碰見熟人。

“原來是姚大人,快快請起!”我微笑着虛扶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打量那些官員的表情,從姚原進門開始,其中不少人就顯得有點緊張。

“謝殿下!”姚原站起身,來不及整理有些凌亂的衣冠就拱手道:“啓稟殿下,下官……”

“呵呵,姚大人,京城一別已約一年,沒想到竟能在河府再遇,你與本王實是有緣。”我打斷姚原的話,笑着看向陳友文,“在座的各位大人應不介意讓姚大人也入席吧?”

“當然不介意!”陳友文訕笑着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連忙吩咐下人添座。

要說的話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姚原正急的滿臉通紅,擡頭卻見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突然冷靜下來,一語不發地入座。

姚原的加入讓整個宴席陡然冷卻下來,我一邊慢條斯理地吃着菜一邊看剛纔還玩的開心的官員們現下面色忐忑如坐鍼氈。君瑞也似察覺到了什麼,此時只是笑着喝他的酒也不說話。

難得清靜了一會兒,欣賞夠了那些人的嘴臉,我一邊讓霜竹給我擦手,一邊輕笑道:“想必本王在這裡讓各位大人有些拘謹,那本王就不打擾各位了。”說着站起身看向再次緊張起來的姚原,“本王對姚大人的才學很是仰慕,難得相見,不知能否有幸與姚大人秉燭夜談一番?”

“既是殿下相邀,下官不勝榮幸!”

我點點頭,看了君瑞一眼,他雖不喜那些官員,但也猜到姚原必是有重要的事稟報,故不得不掩住不耐的情緒,留下來與那些人周旋。

“說吧,什麼事?”直到進了書房我才示意姚原說話。

“啓稟殿下!下官此次前來是爲陳友文等人私賣官鹽一事!”姚原急急地說道:“前海縣位於河府最東邊,正是靠海,土地貧瘠,禁止漁業之後便盛產海鹽,下官自上任以來細細過目了歷年來的官鹽賬目,雖然賬務沒有問題,其記錄的產量卻與下官實地考察所估的數目相差巨大,下官甚覺不妥,多次上奏此事,但奏摺都被陳友文攔截不發。下官無法,得知殿下巡查河府,所以特意來稟告!”

我看了看他依然凌亂的衣冠,問道:“他們不讓你見本王?”那日陳友文介紹大小官員給我的時候根本提都沒提及前海知縣,更不用說姚原其人了,真是把我當傻子了不成!

“回殿下,您要來河府的事陳友文並未通報於下官,下官還是從當地的鹽商口中得知的消息。來到知府府衙後,下官多次想遞拜帖都被門房趕了出去,因實在無法下官才硬闖。”說到這裡姚原顯得有些尷尬,“驚擾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無妨!”我擺了擺手,“你來的正好!”也讓我得了些清靜,只是他還是太書生氣了,又或者說太耿直了,若他剛纔在前廳裡把這一番話說出來不知得引出多少麻煩。

“不過這件事你倒是找錯了人。”看着姚原的表情變得呆愣,我笑道:“本王這次來只是走個過場而已,要查案的另有其人。”

“可是殿下……”

姚原似乎心有不甘,我嘆了口氣,“太子正在暗查此事,想必過幾日便會與你聯繫。”今天這麼一鬧,太子應該也猜到一些了。

“你今晚就住在這裡吧,明天一早我就派人送你回前海縣。”若是現在放走了他,明天見到的恐怕就是他的屍體。

“殿下,要不要派人聯繫太子?”看姚原出了門,霜竹走近些問道。

“不用。”我搖搖頭,“有君瑞在,這裡發生的事太子豈會不知?”

今天似乎註定是多事之日,宴席還沒有結束,府衙另一邊的院子就敲鑼打鼓起來,直說是有刺客。

站在廊下看了看遠處閃爍的火光,又擡頭看向夜空裡鑲嵌的瑩瑩玉盤,我笑了笑,刺客?怕是“賊”纔對吧!

“霜竹,等會那些人過來一律不許進院子,有誰擅闖格殺勿論。”私賣官鹽乃是重罪,那些人應是活不長了,我給他們面子也無用。

吩咐完就回了屋,忙了一天我早就累了,走到牀邊正準備脫衣睡下,卻突然嗅到空氣中一絲極細微的味道。

“誰?”我停下手裡的動作,站住不動,“出來!”

靜止了幾秒,屏風後傳來一聲輕響,“別怕,是我!”

聽到熟悉的嗓音,我暗暗鬆了口氣轉過身道:“二哥,你怎麼在這裡?”

“呵呵,順路過來看看你。”太子輕笑着走過來,“沒想到六弟你這麼警覺。”

“在外難免放不下心。”嘴上答着心裡卻是苦笑,這哪裡是警覺?龍涎香的氣味再細微我都可以察覺到。

自逼宮那日後我們兩人就一直沒見面,此時見了竟是無話可說。

“你……”太子遲疑了一下問道:“最近身體還好吧?”

擡頭看向太子,因爲燭光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總覺得他真正想說的並不是這句話。

“這一路都還好。”頓了頓我又加了一句,“多謝二哥關心。”

房裡再次陷入沉默,我不安地動了動,低聲問道:“二哥的傷……痊癒了嗎?”

“嗯,早就好了!”

“呃,那就好……”我越發覺得不安,從一開始氣氛就不對勁,這種無話可說的尷尬更是把我憋的喘不過起來。

“你……”太子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罷了,你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

看了看窗外,外邊的火光更亮了些,人聲嘈雜,我想了想,心裡狠狠罵着自己卻還是開口道:“我不准他們進來,他們估計把整個院子都圍住了,你想出去怕是很困難。”

我移開視線,心裡十分挫敗,懶懶地坐到牀榻上,“二哥今晚就留在這裡吧,明天一早我送你和姚原出去,正好他知道些私賣官鹽的事,你也可以好好查查。”

“嗯,如此也好。”太子只略想了下就答應了,“那今晚就要叨擾六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