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陛下乃至仁之君

朱瞻墡爲何要來和林,就是爲皇帝陛下查漏補缺。

他領的皇命是王化和林,大明皇帝陛下坐鎮京師,對漠南漠北的局勢,有些管中窺豹。

這也在正常,若是陛下全知全能,還要他們這些臣子做什麼?

在有了政策支持下, 如何快速實現對韃靼的全面王化,是朱瞻墡出塞之後,第一要務。

在皇帝陛下眼裡,瓦剌人已經跑到了撒馬爾罕,留在和林的三萬人馬,完全可以無視, 但是朱瞻墡一出塞外之後,才發現陛下還是有了些許疏漏的地方。

瓦剌人在和林所剩無幾,但並不代表着瓦剌對韃靼、兀良哈諸部完全沒有影響, 在王化韃靼之前,必須要做的事,就是把和林這些瓦剌人,培養成大明的狗。

這三萬人是訓練有素的劫匪,是長期與大明邊軍廝殺的悍勇之輩。

草原廣袤、沙海無涯,無論是營建城池,還是建長城,根本不可能防得住這些劫匪。。

三萬騎卒來去如風, 四處燒殺搶掠,煽風點火, 朱瞻墡就是再有至德在身,與世無雙的智慧,哪也是無計可施。

所以朱瞻墡從捕魚兒海趕至和林, 爲的就是安撫這些傢伙, 維持邊境安定, 所用的方法,就是老三樣, 請客、吃飯、收下當狗。

用大明的語境,就是朱瞻墡企圖將和林的瓦剌人,再次變成大明的羈縻區域。

朱瞻墡滿飲一杯,笑着說道:“阿剌知院,也先東歸,則大明至少得出兩位國公了,當真是普天同慶之喜事。”

阿剌知院眉頭緊蹙的喝了一杯,眉頭逐漸舒展,他聽明白了朱瞻墡的話裡的意思,那就是若是也先東歸,瓦剌主力回到和林,大明王師必然聞風而動,不會坐視不理。

“殿下,大明真的肯出兵相據?”阿剌知院頗爲認真的問道。

朱瞻墡看了一眼羅炳忠,羅炳忠立刻開口說道:“阿剌知院可知,大明爲何肯寬宥韃靼和兀良哈部?”

阿剌知院立刻回答道:“皆因陛下虛懷若谷,胸襟寬廣,一視同仁,乃至仁之君,方纔饒恕韃靼。”

這都是準備好的說辭,千穿萬穿唯有馬屁不穿,這話說的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至於大明皇帝到底是不是至仁之君,大家心裡都有數。

若非御製銀幣徹底把草原脆弱的財經事務破壞的一乾二淨,若非大明的商賈搞出了賣身契買賣,若非大明皇帝的農莊法接納韃靼逃民,若非韃靼諸部的臺吉們朘剝過甚,若非大明百戰精兵的京軍陳兵北古口,脫脫不花怎麼可能老老實實的跑去京師獻上盟書。

說是盟書,其實不過是降書耳。

所以皇帝這麼多的手段,哪一個和仁字沾的上邊?

但是場面話還得在場面上說。

羅炳忠笑着說道:“其實捕魚兒海之戰後,大明太祖太宗皇帝都曾經冊封過韃靼諸部諸王,僅瓦剌就有四王,完全是因爲元廷變汗廷。”

蒙古南下,入住中原,這是仇怨,沒個說法,沒法向天下人交待。

這份仇怨,在捕魚兒海之戰後,大明報了仇,元廷被打掉了帝號,不敢稱帝,以可汗自居,這件事才能過去。

羅炳忠繼續說道:“土木堡天變殉國六十六卿,至今未曾加封,至今所有文臣武勳,皆爲罪臣,其後皆爲罪臣之後,罷爵的罷爵,褫奪恩蔭的褫奪恩蔭。”

“二十萬京軍、近三十萬的民夫、宣府、大同兩鎮之地,近百萬百姓屍骨累累,京師、山外九州戶戶披麻戴孝。”

“土木天變,在我大明還沒過去,也沒個說法。”

“也先若是東歸,陛下勢必要討個說法的,陛下不討個說法,就沒法給天下人一個說法。”

“阿剌知院,你覺得大明會不會出兵?”

冤魂長嗟嘆,陛下心病猶在。

羅炳忠並不知道在聚賢閣御書房內,就有土木堡陣亡將士文臣武勳的靈位,陛下每年八月十五都會祭祀,哪怕出巡都會戴在身邊。

但是羅炳忠還是精準的猜到了皇帝的心思,畢竟陛下不是一個難懂的皇帝,也不是一個難猜的人,陛下什麼性格,基本上都是一清二楚。

陛下一刻不敢忘記仇恨、忘記歷史,因爲忘記等於背叛。

大明也沒有忘記。

羅炳忠的話雖然拗口,但是阿剌知院聽的明明白白,是威脅,是定心丸。

威脅,就是大明對瓦剌餘恨未消,要是阿剌知院不知好歹,破壞大明王化韃靼之大計,那他阿剌知院就是喪家之犬。

定心丸,則是羅炳忠講的很明白,也先東歸,大明必然會出兵,而且是傾盡全力。

大明的皇帝要出兵、大明的軍隊要出兵、大明的文臣武勳要出兵,大明的百姓更要出兵,這涉及到了大明的根本。

阿剌知院閉目養神,一言不發。和林的龍庭王帳之內,十分的寂靜。

“殿下若有吩咐,莫敢不從。”阿剌知院嘆了口氣,俯首說道,最終他還是選擇成爲大明的狗,給大明當狗可能會死,但是去撒馬爾罕,他一定會死。

朱瞻墡不動聲色舉起了酒杯,笑着說道:“滿飲。”

“滿飲!”阿剌知院趕忙舉起了酒杯。

大明沒有給他任何的承諾,但也是承諾,就是默許了他在和林苟延殘喘,有這一條也就夠了。

阿剌知院接連喝了很多,也不知道是真醉還是裝醉,醉意朦朧的說道:“殿下有所不知,這西進之事,非同小可,大石一意西進,我本就反對。”

“這西進精銳壯丁都走了,婦孺老幼留守和林,大石就給了我三萬兵馬,頂多護這些婦孺老幼周全。”

“這也就罷了。”

“當初明明說好的,在撒馬爾罕站穩腳跟之後,這些婦孺老幼,就開始西進,到西域去過好日子。”

“三年了,不,快四年了,我左等右等,等來了大石調兵的手令。”

“我帶着精銳壯丁走了,這些婦孺老幼怎麼辦?他們既不能放牧,也不會打獵,若何能活?”

阿剌知院話匣子一開,止不住的訴苦,尤其是這漠北生活。

他說着說着居然兩行清淚劃過了臉頰,也不知道這是鱷魚的眼淚,還是猛虎落淚。

塞外何等苦寒?和林屬於漠北,日子本就難捱,這些年的天象有變,愈發寒冷,這壯丁都西進了,婦孺老幼不堪長途跋涉只能留守。

他阿剌知院再帶兵走了,這些婦孺老幼只有死路一條。

朱瞻墡一時間也分不清楚這阿剌知院是真情還是假意,是真的擔憂這些婦孺,還是給自己跪下當狗找個理由,還是給他設套要援助。

“也先不地道。”羅炳忠知道朱瞻墡不好接話,立刻附和阿剌知院共情了一句,關係搞得那麼僵硬,完全沒有必要,若是襄王搭話,那大明就得給點承諾或者好處。

羅炳忠這話接的,恰到好處。

阿剌知院停止了囉嗦喝了一杯悶酒,重重的嘆了口氣,不再談論瓦剌內政,他已經知道大明無意將漠北和林王化,只是讓他們老老實實的不要南下劫掠。

大明塞外養蛐蛐、鬥蛐蛐已經過去了,當初永樂年間,封瓦剌四王是爲了養狼牽制韃靼。

可是這養着養着,就養出了一箇中山狼,在土木堡狠狠的咬了大明一口。

日後,大明斷然不可能再在草原養狼,有什麼事,大概還是會自己動手。

這是一種外交策略的改變,用後世的話說就是從代理人戰爭轉變爲親自參戰。

朱瞻墡和羅炳忠的配合自打在襄王府就是極爲默契,到了貴州安定地方,又生死與共三年之久,他們二人配合可謂是天衣無縫,該說的話,該表達的意思,都弄的明明白白。

朱瞻墡有些好奇的問道:“正統十三年,瓦剌爲何要攻明?就是因爲大明覺得瓦剌不恭順,降低了瓦剌朝貢規模?”

“還是因爲坊間傳聞,也先求娶大明公主,被稽戾王拒絕,惱羞衝怒,憤而興兵?”

也先攻明的狼子野心,整個朝堂昭然若揭,只有稽戾王自己不知道,還對也先等瓦剌四王頗爲親厚,每次瓦剌朝貢遣使,都是厚賞。

但是正統十三年,也先攻明的戰略目的,真的是滅掉大明?

也先也不像是個喜歡白日做夢的傢伙。

阿剌知院對這件事極爲清楚,他想了想說道:“回稟殿下,當時大石說是伐明,其實目的是河套,這黃河百害,唯富一套。”

“攻伐大明,也是逼迫大明承認瓦剌佔據河套。”

“可誰承想,這打着打着,就把皇帝俘虜了,當時大軍中有幾種意見。”

“伯顏帖木兒,也就是大石的兄弟,想的是讓稽戾王喬裝打扮,逃回大明便是。”

“大石和孛羅想殺稽戾王祭旗,南下滅明,一勞永逸,海罕的想法是抓着皇帝到京師敲詐一筆。”

“這幾方勢力左右扯皮,扯來扯去,扯了兩個月,都沒扯清楚,但是給了大明時間,於少保在京師已經準備妥當,故瓦剌在京師大敗而歸。”

阿剌知院說起了前塵往事,瓦剌壓根就沒打算一戰滅明,草原人的確是有些魯莽,但並不是蠢,大明有多強,他們被摁着打了八十年,多少有點數。

所以在俘虜了稽戾王的時候,瓦剌也是有點措手不及,各方勢力意見不一,扯皮扯來扯去,猶猶豫豫,反而是什麼都沒撈到。

京師之戰,瓦剌人吃了敗仗,土木堡贏的東西,全都在京師之戰中吐了出去。

阿剌知院當時的想法是把稽戾王送回去,一個糊塗蟲當皇帝,那是長生天對瓦剌、韃靼的恩賜,是長生天對他們重塑大元往日榮光的祝福。

若是稽戾王在京師,那京師之戰還沒開打,稽戾王必然南逃,瓦剌必勝。

“稽戾王若是京師之戰時,在京師之內,可當千軍萬馬,不至少是二十萬兵馬!”

阿剌知院話鋒一轉說道:“若是大明沒有稽戾王,瓦剌何須西征呢?”

“唉,都是命數。”阿剌知院極其鬱悶的說道,舉起酒杯就喝了一杯悶酒。

朱瞻墡站起身來,說道:“孤有些乏了,今日休息一日,明日便要回大寧衛了,若是有事,遣使到大寧衛會盟便是。”

瓦剌和韃靼的會盟制,朱瞻墡並不打算取消,這是一種政治協商,提供一個對話的渠道,而不是直接開打。

“謝殿下!”阿剌知院終於有了幾分底氣,面露喜色。

大明幫不幫是一回事,肯不肯聽是另外一回事,自從土木堡天變之後,瓦剌根本沒有和大明對話的渠道。

阿剌知院站起來送客,客氣的問道:“殿下不多留幾日,看一看這和林龍庭的風土人情?”

朱瞻墡袖子一甩說道:“不了,皇命在身,要趕回大寧衛,孤就不多留了。”

“走!”

“恭送殿下!”阿剌知院、賽因不花和一衆瓦剌將領,俯首恭送。

朱瞻墡回到了自己的營帳之內,讓羅炳忠收拾行囊。

“羅長史,那個阿剌知院,你怎麼看?”朱瞻墡喝了一杯馬奶茶,砸了咂嘴,這草原的茶,朱瞻墡是真的有點喝不慣。

羅炳忠言簡意賅的說道:“是個明白人,所以該死。”

朱瞻墡握着兩個定州鐵球,轉來轉去的說道:“他不能死啊,他死了,留在和林的瓦剌人羣龍無首,必然會南下劫掠,王化韃靼茲事體大,容不得半點馬虎。”

“羅長史,那個賽因不花,你怎麼看?”

羅炳忠思忖片刻紮緊行囊說道:“是個糊塗蟲,無足輕重。”

朱瞻墡點頭說道:“若非他當初解救了那些被俘的墩臺遠侯,他早就被鋤奸了,任其自生自滅吧。”

“羅長史,韃靼的烏格齊、阿噶多爾濟、滿都魯,你怎麼看?”

羅炳忠歸置好了行囊說道:“烏格齊嘛,很精明,不過老了,精力不濟也有點糊塗了,人老了,講的話便沒了分量。”

“阿噶多爾濟易怒,這等人最是容易犯錯,很好對付,也無須對付,他自己會走到絕路之上。”

“至於滿都魯,此人深藏不漏,行事極其周密,漢學極好,考個舉人完全不是問題,此人該死,可當初賀總憲使韃靼,滿都魯血戰女真使團,便殺不得。”

朱瞻墡癱在椅子上,思考了許久才說道:“咱們到了大寧衛,把這個滿都魯送到大明去,此生不得回草原,便翻不出什麼浪花來。”

“孤一路走來,所見所聞,皆是民間疾苦,塞外苦寒,百姓伶仃,這治韃和治貴,完全不同,羅長史,這王化韃靼,你怎麼看?”

羅炳忠癱在椅子上,嗤笑了一聲說道:“殿下心如明鏡,何須問我?”

“說說。”朱瞻墡敲了敲桌子,示意羅炳忠不要太囂張,朱瞻墡可是以襄王之尊在詢問他羅炳忠這個長史!

羅炳忠笑着說道:“簡單,一個字,仁,兩個字,大仁。”

朱瞻墡有些失神的說道:“何爲大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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