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七章 宰相出現的必然性

正如那些放印子錢的驢打滾中,必須要將債權分成十二等一樣,身份,是名正言順的基礎。

朱祁鈺爲什麼讓季鐸出使倭國冊封袁彬?爲什麼至今沒有撤銷王復的墩臺遠侯的軍籍?爲什麼要讓襄王去貴陽主持改土歸流?

因爲身份。

朱見濟和朱見深的競爭已經開始了,朱見濟依舊是皇子身份,雖然尊貴,但是做事上, 還是會束手束腳,因爲他不是親王,而朱見深是稽王。

“朕打算冊封朱見濟爲郕王,不知於少保以爲如何?”朱祁鈺還是開口問了出來,他已經思慮了很久。

于謙面色大變,狠狠的看了一眼胡濙,但是看到胡濙也是滿臉狐疑的神情,才知道胡濙也是剛知道此事。

胡濙一咬牙,沒等於謙說話, 開口說道:“那還不如直接行廢立之事。”

真的給朱見濟冊封了郕王,那大明立刻就有了兩名皇帝繼承人,而不是一位。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陛下冊封朱見濟郕王位,那日後手足相殘,兄弟鬩牆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胡濙這番話可謂是十分的大膽,直接點名了陛下心中的疑慮。

朱祁鈺看着胡濙, 這個大明最喜歡揣着明白裝糊塗的師爺,並非從龍之臣。

三請而就, 按照禮法的規矩,應該是禮部尚書三請,儲君兩卻一應,坐上皇位。

但是在朱祁鈺還是郕王的時候,是于謙在三請。

京師之戰結束,論功行賞,開設講武堂之事, 也是朝堂博弈的焦點, 那個時候胡濙在做什麼?胡濙什麼都沒做,在裝糊塗。

到底是什麼時候,胡濙開始真的支持朱祁鈺做皇帝的?

從他朱祁鈺在景泰元年正月初一,太廟祭祖,廢稽戾王太上皇帝號開始,胡濙纔開始真心實意的大明皇帝洗地,胡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廢朱見深太子位。

朱祁鈺要殺稽戾王,胡濙也是第一個跳出來支持。

政鬥從來不是請客吃飯,哪有那麼多的溫文爾雅,要麼不做,要麼做絕,就是胡濙屹立朝堂五十年而不倒,成爲常青樹的爲臣之道。

“陛下,臣以爲,郕王不可輕封,臣未曾聞有唐之時,有人承襲秦王封爵,此事萬萬不可。”于謙的態度很堅決,哪怕是皇帝要跟他吵架,他也是這個態度。

李世民在未做皇帝的時候,是秦王,是天策上將,是尚書令,自李世民登基之後,整個大唐,再無秦王,再無天策上將,只有一位尚書令。

唐中期時,郭子儀曾經短暫的擔任了幾日的尚書令,但是立刻懇辭而去。

安史之亂,是盛唐急轉而下的轉折點,在這個轉折點中,大唐危在旦夕,是郭子儀做了二十四年的中書令,才穩定住了岌岌可危的大唐。

當時新登基的唐代宗,面對朝中權臣郭子儀,用尚書令這個官職逼迫郭子儀致仕。

朱祁鈺敲着桌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于謙看陛下仍在猶豫,繼續說道:“陛下,兩宋交替,宋徽宗趙佶本人荒淫無度,喜歡文采斐然的三皇子趙楷,就將開封府尹之位交給了三皇子趙楷,太子趙桓也就是後來的宋欽宗,雖然有太子之名,卻從無太子之實。”

“金國崛起遼東,勢不可擋三戰滅遼,稍加修整開始伐宋,宋徽宗趙佶畏懼金人悍勇,倉促禪讓太子,獨自南逃。”

“太子趙桓從無太子之實,登基之後,無法掌控朝局,黨爭劇烈,最終釀成了二帝北狩的靖康之恥,臣懇請陛下三思而後行。”

于謙勸諫的話很長,說的是靖康之恥,二帝北狩之中,宋徽宗趙佶和宋欽宗趙桓的故事。

在魏晉南北朝、唐、五代十國、兩宋之時,京兆尹,一般都是儲君擔任,這代表着太子之實,因爲擔任京兆尹,就可以組建自己的東宮潛邸。

北宋的都城是開封,宋徽宗趙佶喜歡三皇子趙楷,這個趙楷還是整個中原王朝歷史中,唯一一個進士及第的皇子。

宋徽宗冊封了大皇子趙桓爲太子,卻將開封府尹這個代表儲君的位子,給了三皇子趙楷。

結果國有大難,趙佶禪讓,一走了之,留下宋欽宗毫無班底坐了寶座,結果朝中主戰派和主和派,吵得不可開交,最終釀成亡國慘禍。

朱祁鈺倒是對這段歷史頗爲了解,他很同情宋欽宗趙桓,因爲朱祁鈺登基之時,和趙桓的處境極其類似,大兵壓境,倉促繼位,朝中毫無根基可言。

但是朱祁鈺要幸運很多,因爲他有于謙可用。

趙桓也有岳飛可用,可是那時候的岳飛,還在湯陰家中,未曾參軍,也未曾爬到高位,不是後來威震天下的嶽武穆,岳飛根本無法左右朝中主戰還是主和。

大宋的亡國之禍是什麼?宋徽宗趙佶的確是荒唐,可是支持趙佶如此荒唐的是大宋的黨禍盈天。

朱祁鈺靠在軟篾藤椅上,他想起了當初在太廟殺稽戾王的時候,那時候朱祁鈺爲何那麼做?功利一些講,是爲了保住自己的皇位,保住自己的性命,大義凜然的講,是防止大明陷入黨爭之禍,內部傾軋,憑白消耗國力。

于謙一直旗幟鮮明的堅決抵制黨爭,因爲黨爭只會把大明變成一個笑話。

朱祁鈺冊封朱見濟爲郕王,就是爲大明埋下黨爭禍根。

朱祁鈺依舊沉默不語,他在抉擇,到底是依着胡濙的說辭,直接行廢立之事,還是依着于謙所言,冊封朱見濟爲其他親王。

“廢立之事,茲事體大,容朕緩思。”朱祁鈺面色十分平靜的說道,卻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

一旦行廢立之事,必然招致後院起火,汪皇后必然鬧得天翻地覆,平靜的大明後宮,立刻變成了殺人不見血的鬼蜮之地。

在原來的歷史線裡,明代宗廢朱見深太子位,立朱見濟爲太子位的時候,汪皇后竭力反對,甚至鬧到了廢后另立的地步,最後杭賢妃做了皇后。

朱祁鈺在景泰元年廢了朱見深的太子位,但是一直沒立太子,而是努力耕耘,直到汪皇后誕下了麒麟兒朱見澄,後宮才徹底安寧。

胡濙頗爲爲難的說道:“陛下,臣有一言,當初胡皇后被廢,孫太后才做了皇后,這纔有了大明正統一十四年的凜冬之序,臣請陛下三思。”

胡濙說不如直接廢立,並不是蠱惑皇帝廢太子,他是在表達自己反對冊封朱見濟爲郕王。

對於廢立,胡濙持保留意見,當然皇帝真的要做,胡濙也會做。

正統一十四年的凜冬之序,是近在眼前的歷史教訓。

朱祁鈺面沉如水的說道:“冊封朱見濟爲崇王,營建崇王府,成丁搬去崇王府吧。”

“陛下英明。”于謙和胡濙趕忙俯首說道。

朱祁鈺揮了揮手,示意兩人去忙他交待的事兒便是。

“臣等告退。”于謙和胡濙拜別皇帝,胡濙並沒有馬上離開講武堂,而是跟着于謙走到了僻靜處。

胡濙左右看了看,纔開口說道:“於少保,陛下仍想着廢立之事,這念頭雖然一時打住了,可是隨着崇王和太子越來越大,這事還會舊事重提。”

于謙沉默不言。

胡濙有些急切的說道:“於少保,這國家之制,可是於少保分內之事,可萬萬推脫不得,此事仍需於少保拿個主意纔是。”

于謙來回走了幾步,看了看天色說道:“說實話,我真的有辦法,而且這法子頗爲周全,誰都滿意。”

“但是,我反對黨爭,支持陛下廢立,崇王很好。”

胡濙面色大變,他萬萬沒想到看起來有些迂腐的于謙,居然支持廢立之事,他驚訝的說道:“啊?於少保怎麼能支持陛下廢立呢?”

于謙深以爲然的點頭說道:“是,我支持陛下廢立,現在崇王和稽王都在我的門下就學,他們的本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崇王真的想要,太子不是對手。”

“你要是能說服崇王殿下不爭不搶,勸陛下殺了稽王府上下三十六口,我就行萬全之法,若是你說服不了崇王殿下,也說服不了陛下殺光稽戾王滿門,那我只能支持廢立。”

于謙廢掉了稽戾王的皇帝位,並且奉爲太上皇,而後陛下廢掉了稽戾王太上皇帝位,回來之後就把稽戾王給殺了。

于謙看似迂腐,但他和朱祁鈺是一類人,大逆不道那種。

大明革故鼎新,日新月異,一個平庸的太子,根本無法爲陛下分憂。

陛下要南巡,太子能監國嗎?能處理一切監國事宜嗎?

襄王朱瞻墡已經算得上一代人傑,陛下南下平叛的時候,朱瞻墡也是手忙腳亂,日夜期盼陛下北歸。

朱見澄平庸,這太子位早讓一天,朱見澄就多一分的安全。

“陛下知道於少保支持廢立之事嗎?”胡濙眉頭緊蹙的問道。

于謙毫無隱瞞的說道:“知道,我從北古口大營歸京之後,就告訴陛下,臣支持陛下廢立。”

胡濙一跺腳,捶胸頓足的說道:“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於少保先說說萬全之法。”

于謙低聲說道:“恢復宰相之位。”

皇明祖訓裡大明太祖高皇帝明言,大明無相,言設者磔。

磔刑在大明就是凌遲處死。

宰相是什麼?宰相的出現,是中原王朝帝制君主專制和中央集權官僚制度內在矛盾發展的必然結果,就是臣權和君權博弈的必然結果。

哪怕大明不設宰相,但是永樂年間的姚廣孝,宣德年間的夏元吉,正統年間的楊士奇,景泰年間的于謙,天順年間的徐繼宗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宰相實權?

朱元璋可以不設宰相,那是因爲朱元璋本人就是元末羣雄並起之後,篩選而出的天下之主,天命所歸之人,本身就是人中龍鳳。

但是這開國皇帝的後世子孫,大多平庸,大權在握的臣工,也就是宰相的出現,是必然的。

于謙擅長國家之制,他的確有辦法解決陛下所思所慮,而且是萬全之法。

復設宰相,科舉、地方任官數十年,朝堂摸爬滾打廝殺,最後能坐上宰相位的絕非易於之輩,也絕非庸才。

胡濙眼前一亮,頻頻點頭說道:“這個好,這個好啊!就復設宰相,不,不,不能違背祖制,任文淵閣大學士,稱首輔,對,稱爲首輔。”

“宰相是宰相,首輔是首輔,不一樣。”

于謙一愣問道:“首輔和宰相有什麼區別嗎?”

這到了胡濙擅長的領域,胡濙極爲自信的點頭說道:“當然有區別,祖宗之法不可違背,禮法也不是不便之物,名字不一樣啊,不愧是於少保啊!好!”

于謙玩味的說道:“那胡尚書以爲,這首輔誰來做合適?”

胡濙理所當然的說道:“自然是於少保當仁不讓。”

于謙笑着說道:“那我若是首輔,第一道奏疏,也是勸陛下廢立太子之事。”

“陛下南巡需要監國之人,再讓襄王監國,襄王唯有以死報國了。”

于謙言盡於此,負手慢慢走遠。

陛下需要一個能夠監國的太子,這就是必行廢立之事的原因,在陛下那裡,始終是公大於私。

暮鼓之時,朱祁鈺回到了泰安宮,用過了晚膳之後,他便去了汪皇后的花萼樓,今天是考校朱見澄學業的時候。

“拜見父皇,父皇聖躬安否?”朱見澄蹬蹬蹬的跑來見禮。

“朕安,平身。”朱祁鈺捏了捏朱見澄的臉頰,朱見澄用力的甩了甩頭,甩開了朱祁鈺的手。

朱見澄腮幫子鼓鼓的說道:“爹爹捏疼我了!”

“跟個河豚似的,一碰就鼓起來了,今天考校你,乘法口訣背熟了嗎?”朱祁鈺笑盈盈的問道。

“河豚是什麼啊?”朱見澄正是對什麼都好奇的年齡,瞪着大眼睛,滿是好奇的問道。

汪皇后看着朱見澄的樣子就是搖了搖頭說道:“沒有,還沒背會。”

朱祁鈺揉了揉朱見澄的總角,朱見濟和朱見深在這個歲數,已經開始讀禮記了。

“爹爹生氣了嗎?爹爹,我是不是很笨啊。”朱見澄撅着嘴,頗爲委屈的問道。

“沒有,爹爹沒有生氣,澄兒一點都不笨,去玩吧,今日就不要背了。”朱祁鈺變魔術一樣的摸出了一個竹蜻蜓,遞給了朱見澄,示意他去玩耍便是。

朱祁鈺真的不生氣,朱見澄就是個普通孩子,逼他跟那些能上名校少年班的天才比,能比的過纔怪。

比來比去,最後把大明的太子逼得心理有問題,纔是得不償失。

只要朱祁鈺一日沒行廢立太子之事,那朱見澄就是大明太子,太子的心理健康也很重要,他可以平庸,但是不能暴戾。

“巾幗堂最近可還好?”朱祁鈺看着孩子跑來跑去的身影,靠在椅背上,和汪皇后搭着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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