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讓他躺下,躺在我的牀上。
“雲歌,我睡地下就行。”
“不行,我要看着你睡!你快睡吧!”他一直看着我,像是要把我每時每刻的樣子記在腦海,我也任由他看着,他一直這樣多久了呢,我不知道。不過此刻他就靜靜地躺在我的眼前,這麼多日陪伴竟然都不是夢,他又夜夜陪我多久了呢,好在,終於不用再如此了。
我輕撫他的臉頰,緩着他緊蹙的眉頭,此刻靜靜凝視着他,才發覺不覺間他瘦的那麼厲害,下巴尖尖,鎖骨凸顯,護在胸前的手此刻竟似只剩一層皮,瘦骨嶙峋,爲什麼這麼瘦!平日裡綾羅綢緞做的寬大長袍將他的身形遮蔽,已經瘦了那麼多圈我竟一無所知,白天太過開心,竟然也沒發現,怎麼會這樣?
“咳咳。”還未睡下多久,一口鮮血便染紅了枕頭,像是一朵血花,美麗妖豔,我有些呆滯,他像是半睡半醒,似是忍受非人之苦,眉頭滲着細汗,枯瘦的臉上全是慘白,但神情竟全是溫柔坦然,我趕緊輕輕地幫他順氣,順着氣突覺越發不對勁,趕緊脫了他的寢衣,興許是他還在半睡半醒的狀態,知道我在他身旁,他沒有阻擋我輕輕脫去他衣服。
“唔。”我只有緊緊捂着自己的嘴才能不讓那聲驚呼喊出來,胸前,卻見繃帶處仍是有血絲浮現,這都多久了,血竟然還會滲着?後背密密麻麻竟然全是杖痕,爪痕,疤痕,凹凸不平,深深淺淺,一條條醜陋的疤痕隨着他的呼吸宛若無數可怕的蟲子在蠕動,這,這比我曾經的鞭痕可怕百倍千倍!這麼多疤痕留下,那股疼痛日夜折磨怎麼受得了?爲什麼?當初哪怕只要隨意上點藥都不至於如此啊!
此情此景我只想離開,但他卻拉着我的手,像是在囈語“雲歌,別走,別走。”我心一顫,回身反握着他的手,溫柔說道,“我就在這,我哪都不走。”
這?當初那劍竟然刺得那麼深?當初有他的阻擋,終究沒有釀成大禍,但卻幾乎廢了他的一隻手,雲歌,你就是這樣對你的玉之王的嗎?你可以一走了之,而他,又究竟,還做了多少你不知道的事呢?
“咳咳。”他雙眼像是要睜開,我心裡一驚,但很快反應過來,清了清嗓子,低聲唱起。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花兒枯萎
冷風吹冷風吹
只要有你陪
蟲兒飛花兒睡
一雙又一對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東南西北
……”
他雙目重新緊閉,沉沉睡去,我輕輕鬆了口氣,每日每夜的疼痛錐心刺骨,只要醒來,便再難睡下,而且醒來尤爲清醒,對疼痛的感知更是敏感,淚已在我眼眶打轉,默默看着他的全身傷痕,似是在嘲笑着自己,究竟是誰令昔日遺世獨立的翩翩公子變成如今這副遍體鱗傷的模樣。
輕輕將手搭在他的手腕,久讀醫書,行醫治病,雖不能說醫術高明,但絕對丟不了師父的顏面,但放在他脈搏的那刻,我的世界剎那間崩塌了。
次日,一束陽光闖入我的房間,徑直撲到在他的臉上,喚醒了他,他看着我那紅腫的眼睛,慢慢坐起,一手將呆滯的我拉近他胸膛,一手在我背上揉捏着穴位,溫柔,舒服,緩解我心中的疲憊。
“雲歌,你知道了。”
“嗯,還有。”我麻木地指了指他的身體。
他驟然一驚,猛地便是把衣服搶過,迅速起身穿上,我直視他的雙眼,倔強的臉龐又流出兩行清淚,他想離開,卻在我的凝視苦笑。
“雲歌,你知道的,爲了活下去,總會留下一點痕跡,久而久之就會消去的,想來可能是太子那次重了點,咳咳,身爲太子太傅,領罰是應該的,真不想讓你看到我這麼醜的模樣。”
我緊咬着的脣已是有些出血,血液入喉傳來絲絲腥甜,我很想大聲問他當初爲什麼不用藥,也很想罵他爲什麼什麼都瞞着我?更恨他憑什麼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但直視此刻的他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原本我以爲再好的藥都無法抹去你的傷痕,但還是尋到了,你的傷痕既然已經消去,我的傷痕自然也可以消去,不要想太多了。”他將我的腦袋搭在他肩上,我無力地靠在他肩上,尋求一點依靠,淚已如雨下。
“雲歌,我不出現,你也哭,我出現,你也哭,你究竟想要什麼?”他笑的好整以暇,此情此景竟然還笑得出來?
“孟珏,你又想要什麼?一時生,一時死,一會好,一會壞,嘲笑他人前,可想過自己?”
“我想要的一直很清楚,也許我真不該出現,這次又擾了你的寧靜。”他的話很淡,我卻心如刀絞,微脈,極細極軟,若有若無,亡陽,氣血大衰,命短則兩三月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