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4.隔世

素心剛剛起身,洛少謙便振臂喊了一句:“來幾個人。”然後斷然向冒着濃煙的地方疾行。

一衆禁衛軍爲他的氣勢所震,均向皇帝看去,等待示下,衛恆輕輕點頭,其中一個軍官便領了幾個兵士追隨而去。

幸而翠微宮便在附近,已兩三名內侍各提着水桶在救火,但無疑是杯水車薪。素心望着轉瞬已是沖天的火光,幾乎哭出聲來。

洛少謙情急之下,一把拽過從身邊跑過的內侍,劈手奪走他提着的水桶,猛喝道:“把衣服脫了。”言罷將一桶水往頭上淋下,全身都溼透了,跟着撕下一片衣襟,系在口鼻處。

那內侍哆哆嗦嗦脫下了外衣,他已是心急如焚了,高喊:“拿水來。”

立刻有人遞來一桶水,他把衣服往水桶裡浸溼後,直奔大門。整間屋子都籠罩在熊熊烈熖中,煙霧不斷從縫隙處滲出,他還聽到呯呯的響聲,似有什麼東西落下來。

無暇多想了,他飛起一腳踹開門,灼人的熱浪迎面襲來,房內濃煙滾滾,到處都燃着火。他嘶聲吼道:“小悠,小悠。”

突然頂上發出異聲,他機敏地側身,一塊巨大的橫樑砸了下來,頓時火星四濺。

“洛將軍,還是讓屬下去吧。”那軍官上前攔住他,爲難地道:“要是您有個閃失……。”

他驟然轉身,面向軍官高聲下令:“去運水來,全部去運水救火。”語畢,大踏步地向裡邁去。

“小悠。”他再度呼喚,心越來越痛,一種全然陌生的恐懼籠罩心頭,連聲音亦開始發顫,咬牙保持着鎮定,在心底說服自己:“不會有事的”

或是心有靈犀,在內室的一角,衛悠漸漸模糊的意識又清晰起來了,似乎是感應到了洛少謙那急促的呼吸。

隔着濃濃的煙幕,她…….真的感應到了。

“少謙,少謙.......”

微弱的呼聲穿透了煙幕,在他聽來卻無疑是來自仙境的樂聲。

“小悠。”他大喜若狂,循聲而去。

終於,他看見了衛悠,她搖晃着站了起來,四目交錯的那一瞬間,都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少謙......,我終於等到你了。”她的脣邊綻出一絲心滿意足的微笑,在他回神之前,軟軟墜下,宛若嬰兒般‘熟睡’過去。。

他搶上去,將她柔柔地攬入懷中。原來他竟然也會害怕,就在此刻,連呼吸也變得不穩了,隨着她每一絲微弱的氣息而起伏。

“睜開眼睛。”他強壓下心頭陌生的驚慌,將她晃了幾下,怒道:“聽到沒有,我讓你睜開眼睛。”

她似乎吃痛,輕輕喘了一口氣,再睜眸時,水光溢出,晶瑩如清晨的一顆朝露,勉強微笑:“我還好,朝陽還在那裡,你先帶她出去吧。”言罷欲挪動手臂,爲他指引衛琳所處的位置,怎奈剛一用力,便覺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嘆口氣,懇求道:“救……她,我知道,她,她會說的。”

她幽幽的、倦怠的哀求如魔音,在他耳邊迴旋不絕。

他全身一震,斂眉深鎖,手指慢慢鬆了幾分,俯下頭,迎上那張清豔的臉龐,四目相對,鼻尖相觸,脣間距離不過半寸,兩人的呼吸糾纏,氣息縈繞,他不覺怦然心動。須臾,回望着臥倒在地的衛琳,他低低承諾:“放心吧,她會安全的。”

她淺淺一笑,艱難頷首。

確定她無大礙後,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就在方纔,他陡然意識到,原來他每次見到她時,都會因彼此的相似而在心裡不自覺地模糊與她之間的距離,有時他甚至以爲自己已將自己心轉化爲一口‘古井’輕易不興波瀾,可是,她的一顰一笑卻每每在這口古井中留映出一道美麗的幻影,擾亂了刻意維持的平靜。

他用溼衣輕輕覆在她的身上,然後抱起再次昏迷過去的她,動作是前所未有的輕柔。

剛行了幾步,一根粗大的橫木帶着火熖呼嘯墜落,照着衛悠面上砸下,落勢如電。

便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他下意識轉過身,以自己的身體擋住那足以讓她致命的一擊。

橫木重重砸在了後背,劇痛之下,他悶哼,一股鹹腥自胸口噴出,鮮紅的血從嘴角滴下來,一滴,一滴,都落在了她的衣衫上。

於是他咬緊牙關,反而加快了腳步向外衝,同時也警惕着頂上,唯恐再落什麼東西下來。

終於走到了門邊,當他從那間房子中出來時,腦子裡只餘一個念頭:“小悠安全了。”

“出來了,出來了。”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

洛少謙勉強走出險境,素心也趕過來,她瞄見公主衣衫上點點紅色,吃驚地問:“將軍,公主她受傷了麼?”

“沒傷着。”他簡短的回答,輕輕放下衛悠,回頭道:“朝陽公主還在裡面。”

一名禁軍聞言立刻仿效他的方法,衝入了火場。

他緩緩吁了一口氣,尚未擡頭,便感覺有兩道逼人的目光如冷箭般疾射過來,他敏銳地迎上那眼睛的主人,頓時心頭一凜。

遠遠的,趙王衛逸負手而立,神情睥睨,在與他眼神對峙的一瞬間,目光即從容滑過,只留一絲研究與判定後的餘光。

他走到了衛悠的身側後,略有些擔憂地凝望着她,即使在昏迷中,她依然微蹙着眉,彷彿有什麼痛苦的事情正糾纏着她的潛意識,不讓她有絲毫喘息的機會。

難道這是一次意外嗎?回想起驛館外那驚人一幕,洛少謙背脊一片冰涼,看來,她確實不能再留在宮裡了。

驀地,衛悠嚶嚀一聲,悠悠轉醒,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便緩緩張開了眼睛。

“少謙......。”她微弱的輕喚了一聲,嫣然而笑。“你在這裡,我不是在做夢吧?”後面一句的聲音細不可聞,他卻依然聽到了,鄭重地點頭。

他本是不善於表達感情的人,任內心如何激動喜悅亦無法從臉上看出來,只道:“我在這兒。”

她吃力地支撐着身子,衛逸傾前扶着她,回頭向素心命道:“還等什麼,還不請太醫來。”

“朝陽在哪兒?”她張大眼睛,皺眉道:“她想......,”話到口邊,觸到洛少謙關切的眼神,便改變了主意。洛少謙即將領軍出征,她不願在此時令他介入這無底的旋渦,因而垂下長長的睫毛,選擇靜默。

果然,洛少謙的眸中堆積起駭人的風暴,他竭力壓制着,當目光落在她受傷的脖子時,終於咬牙道:“誰傷的?”

同樣的三個字卻是同時出自兩人的口,她輕顰淺蹙,頗有幾分無奈地看看洛少謙與衛逸,苦笑道:“你們就不能讓我休息一下麼?”

“公主受驚了,還不快護送公主回宮。”

衛恆的突然到來結束了他們第二交次對視,三人一起轉身見禮,衛恆搖手示意罷了,他關切地諯詳女兒幾眼,確定她只是略受輕傷後,方纔放下心來。

這時素心拉了位老太醫急急跑來,一見到皇帝在此,太醫撩開袍子就跪下了,結結巴巴地說:“臣未經傳召就擅自......”

“好了。”皇帝打斷太醫喋喋不休的廢話,指着衛悠道:“先瞧瞧她有無大礙。”

“公主並無大礙,只是受驚過度,又吸入了濃煙,肺部有些微恙,吃幾副藥就可全愈。”太醫頓了一下,低聲續道:“只是這頸上、手上的傷口乃利器所致,需假以時日……”

“利器所致?”衛恆一驚之下,神色凝重,“扶公主回宮。”

素心忙招來一名侍女,兩人一齊扶住公主,慢慢離開。

正在此際,那禁軍亦將衛琳托出來,衛恆上前吩咐太醫,“把了脈沒有?下去開方子吧。”

“回陛下,朝陽公主亦無甚大礙,但臣瞧洛將軍傷得不輕。”太醫小聲說道。

衛恆聞言狠狠回頭,瞪着洛少謙,以示詢問。

他淡淡一笑,輕輕搖頭。

衛恆袍袖一揮,怒道:“胡鬧,簡直胡鬧,受傷了爲何不說,太醫,還不快爲洛將軍診治。”

洛少謙不能抗旨,加之身上的傷已強忍了許久,若再不治療,只怕轉眼間胸中的淤血就會涌上咽喉,噴嗆而出。他忽然單膝跪地,頭微微仰起,迎着衛恆父子倆的目光,朗聲道:“臣請陛下賜婚!”

衛恆一怔,暫未作答,而衛逸則凝眸看他,徐徐問道:“洛將軍,你所求的可是燕國的一件大事啊。”

洛少謙欠身一揖,一字一字,無比清楚地要求:“臣請陛下降永寧公主予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