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3.相煎(下)

衛琳的話尤如冰冷的鐵錘,直搗心間,她難以置信任地望着眼前這張青春非常的臉龐,已覺全然陌生,呼吸亦爲之一窒......然後,她的目光漸漸凝斂,以平靜的語調緩緩說道:“朝陽,我從來都不懂你的心思。你的嫺靜,沉默都令我覺得難以親近。你知道,我素來不喜歡宮中的沉悶、謹慎與刻意維持的寒喧,所以,我忽略了你的心情。”

衛琳揚眉一笑,放開了她的手,霍地站起身子,慢慢踱到不知何時已被關閉門邊,手指從雕花木格上緩緩滑過,幽幽道:“永寧姐姐,你又何必如此言不由衷,其實,眼下的你,一樣不願懂我的心思,你的妥協僅只是有迫切欲知的秘密而已。”

她亦同時起身,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坦白:“那麼,你願意告訴我麼?你的心裡話,我都聽到了。可是那又怎樣,這些不過是毫無意義的自怨自艾而已,你的愛情,你的委屈都不能成爲通敵的藉口。”

“是麼?可是我又後悔了,不想告訴你了。”衛琳臉色蒼白,身子微微顫抖着,彷彿難以承受“通敵”二字的沉重。她看在眼裡,忽然有了幾分薄薄的憐惜,輕輕喚了一聲:“朝陽……”

衛琳回眸,璨然輕笑,那笑容綻放在她失去血色的容顏上竟是異樣地嬌媚。

“姐姐,我們都錯過,我們是不是都要爲自己的錯誤負責。”

她不假思索,輕輕點頭。

“我明白了!”話音一落,衛琳驀地轉身自內室抽出一柄寶劍,只聽啪啪幾聲,她提劍削掉了桌上和門邊的燭臺,火苗呼地竄上了門簾,瞬間蔓延開來。

衛悠一驚之下頓時明白衛琳欲將自己至之死地而後快。她迅速跑向門邊,用力一推,只聽門‘咣噹’一聲,顯然是在外面被鎖住了。

她一驚之下,便欲拍門求救,忽然一道蒼白精光撲面襲來,迅疾如電,她不及多想,突地身子一側,堪堪避開這致命一劍。

饒是如此,劍鋒仍自鼻端掠過,留下一絲冰涼的刺痛。

尚來不及思索,她微一擡眸,劍尖已抵咽喉,循着青光閃爍的劍身望去,是衛琳那毫無溫度的美麗眼眸,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清脆的笑聲。

“姐姐,不必白費力氣,我已命她們在你踏進這間房後立刻鎖上,然後有多遠滾多遠。我敢打賭,這些奴才們都去喝酒,賭錢,尋樂子去了。在翠微宮,我的命令,尚無人敢違抗。”

她聞言揚眉,腦子裡飛快的轉着各種念頭,如衛琳這般性格的女子,哀求是無濟於事,毒罵也只是浪費力氣。環視整間屋子,連杯水都沒有,要想滅火比登天還難。

“姐姐,你會恨我麼?”

衛悠的臉龐掠過一絲令人無法捉摸的飄渺笑容,此刻的她,秋水爲神,冰雪爲骨,凝視着她的眸中閃動着深沉的悲憫與失望,晶瑩剔透的淚珠在眼眶中迂迴,雙脣輕顫,似欲說什麼,可終於還是未說出口,驀地迫前一步,任那冰冷的尖鋒淺淺沒入頸畔的肌膚。

幾粒血珠隨即自肌膚表層沁出,仿如玉璧之上的珊瑚淚。

衛悠直視眼前喚自己爲姐姐的姣好少女,毫無懼色,從容而堅決地握住猶帶血痕的劍鋒,緩緩將之推開,然而血卻從她手指縫隙穿過滴下。

“你還要繼續錯下去麼?”

衛琳爲她氣勢所憾,一時間又驚又懼,兩人對峙良久,她終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狠狠抽回被衛悠握住的劍,有幾粒血珠陡然自刃鋒驚落,沿着劍身飛速滑下,剎時染上了自己的衣袖。

似乎感覺到那顏色的灼熱,衛琳心底微微一震,扔掉了手中的劍,跟着扭開了臉龐,不想看見那刺目的紅繼續蔓延,以免灼傷眼睛。

“你走吧。”衛琳驀地自門旁退開,暫時靜默下來,淚水倏地墜落,“從我眼前消失。”

“我不走。”衛悠對她的“命令”置若未聞,反而微仰起臉龐,直視對方的眼睛,“我帶了一件東西,你一定要看看。”

言罷,以那血色暈染的纖手,探入懷中,取出一幅疊得整整齊齊的白絹,在她驚詫的目光中艱難展開。

“這是什麼?”衛琳目不轉睛地望着絹上滿是觸目的黑紅色字跡,怔怔問道。

但此刻火勢越來越猛,夾着股股嗆人的濃煙四處擴散,薰得她連連咳嗽,眼睛也睜不開了,耳中盡是噼啪之聲。儘管如此,這一眼的印象還是深深烙入了她的記憶。

“名字!東陽被擄將士的名字。”衛悠亦咳了幾下,強忍着快要窒息的不適,勉強走上前,將這白絹放入她手中,清楚而決絕地道:“這些名字的主人,都是燕國最爲寶貴的勇士,他們從不懼死亡,可是卻因你的行爲失去了選擇死亡的方式,甚至無法馬革裹屍,只能成爲死無葬生之所的冤魂。”

“別說了,我不想聽,我沒有你那麼僞善,這與我有何相干。”衛琳尖叫一聲,將白絹扔還,然後雙手捂耳,哀哀哭泣,顯是心中震動極大。

她聞言怒極,一旋身,揚手便朝衛琳臉上摑去,裙裾因她的轉動如虹般飄豔,那瞬間的美麗委實驚人。

“啪”地一聲之後,她聽到自己心力交碎的破裂聲音同時響起,痛,不止她的手。

衛琳的頰上頓時留下一抹鮮豔的紅色。

是血!

“你打我?”衛琳幾乎忘記了憤怒,只是怔怔望着因憤怒而不住輕顫的姐姐。

“永遠別想着自己有多可憐,你是燕國的公主,你享受了錦衣玉食,無聊的時候可以傷春悲秋,無病呻吟,可以將一點微不足道的痛苦無限放大,顧影自憐,你甚至可以文過飾非,將通敵當做兒戲,可他們呢?”衛悠含淚大聲質問:“僅僅因爲他們沒有如你我一般的尊貴身份,就必須承受失去尊嚴,失去生命的命運麼?浩浩大漠,烽煙四起,哀嚎遍野,我所見到的邊境軍民,無論貴賤,人人浴血奮戰,連柔弱女子都不惜以命捍衛尊嚴。你的痛算什麼?你的苦算什麼?”

衛琳徹底驚呆了。

“你說你看見了少謙的落寞,你說要做配得上他的燕國公主,你,真的太自信了。”衛悠冷笑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守護的是什麼,你真的懂嗎?”

衛琳呼吸急促,緊緊揪着胸口的衣襟,漸漸退後,遠離她的迫視,垂淚的目中閃出一道犀利的光,淡淡道:“我懂也罷,不懂也罷,一切都晚了。”

她微微苦笑,算是第一次認同了妹妹的話,濃煙令她捂住了眼睛,突然靈光乍現,素心不是還在外面候命麼?因而精神一振,努力睜開眼睛,順手提起身邊的一張矮椅,奔向唯一的窗口。

那窗離地面足有四五丈之高,緊緊關閉着,火苗已蔓延過來,別說夠不着,就是夠得着,也無法從這扇窗子逃出去。她略一沉吟,便用力將椅子砸過去。一聲巨響之後,窗子被砸了一個大洞。

“素心,素心。”她焦急地大聲呼喚,一股濃煙涌來,她被嗆得說不出話來,但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這聲聲呼喚上了,“素心.....咳咳......。”

素心本在花園附近遊玩,聽到呼聲,大驚失色地跑來,踮起腳尖,向冒煙的那間屋子望了一下,着急的喚道:“公主,你在裡面嗎?”

衛悠立即應道:“我在我在,門......咳咳,鎖住了,沒有鑰匙,你去找人來吧”

聲音漸漸暗啞無力,但素心還是聽到了。她還算機靈,轉身就向外面跑去,邊跑邊喊“走水了,翠微宮走水了,快救人啊!”

素心的呼救聲果然驚動了禁衛,正與衛逸、洛少謙等人商議軍務的衛恆得到奏報後立即命人救火。

訓練有素的禁衛隨駕在側,衛逸跟着他們出殿,心急如焚。

素心已喊得聲嘶力竭了,她乍見皇帝,慌忙跪下嗑頭:“陛下,永寧公主和朝陽公主都被鎖在裡面了”

衛恆聞言大爲驚怒,正待下令,便見洛少謙越衆而出,大聲對素心喝道:“帶路。”

素心怯生生望着這位高大,不怒自威的俊朗將軍,在皇帝沒下令之前,她不敢擅自起身,更別說帶路了,所以只能垂下頭等待着。

“去吧。”衛恆果斷開口了,洛少謙瞬間的失態都落在他眼中,因此也寬容地忽略了他剛纔的逾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