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脫險

倉庫被黑暗籠罩着,除了窗外投進屋裡的月光。可是因爲有了月光,更襯出屋內的幽冷可怖。窗外只有風吹樹梢發出的嗚嗚聲,間或有一兩隻鳥,嘎嘎叫幾聲也飛走了。不知這個倉庫廢棄多少年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死在這裡,等到被人發現時,身上的一切早被蟲子啃噬乾淨。也正因如此,綁架者才如此肆無忌憚!

他站在月光下,一把扯下口罩。華強那冷冰冰的面孔就出現在月光之中。

“真的是你!你還有沒有人性,他是你兒子!”淑萍用盡全力嘶吼着。

“我兒子?!哈哈哈——”華強仰頭大笑,“他要真是我兒子,就算他缺胳膊少腿,我也養他一輩子。”

“你這什麼意思?”

“你們以爲這種事誰也不知道,可是天道好輪迴,有位好心人提醒我去做檢查。”華強點了一支菸,像講故事一樣悠悠談起往事,“我就去體檢中心做了DNA檢查,報告上說我的染色體存在異常——普通人只有四十六條染色體,而我卻有四十七條,這種病學名叫克氏綜合症,本身並不會對身體健康造成影響,可是患有這種疾病的人絕對無法生育。”

“怎,怎麼可能?”

“我比正常人多了一條染色體,就好比是另一種生物,根本無法和人類生育後代,你明白嗎?”

“不是你的,那會是誰的?”

“回想起來,我發覺那小雜種確實長得不像我,尤其是那對眼睛,我隱隱覺得特別像某個人的,可怎麼也想不起來。”華強咂着嘴,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樣,“你能幫我想一想嗎?”

“我不知道!”

“早知道你會這麼回答,那天我就不必急匆匆趕回家,那小雜種也就不會死了。”華強臉頰抽動了一下,“那天我回家就想找你問個清楚,一開房門,家裡卻空無一人。我走到書桌前,看到我們的結婚照,一時心頭火起,抓起相框摔向地板。臥室裡傳來一陣陣叫喊聲。我看到那小雜種正在門邊瞪着我。”

“你嚇着他了!”

“我讓他別叫了,他的聲音卻越來越大,還用那對死魚眼緊緊瞪着我。我順手抓起一件外套矇住他的腦袋,說別喊了,行不行啊!他在裡頭掙扎、叫喊,雙手拼命抓着外套,但過一會兒就不動了。”華強緩緩吐出一口煙,“可能是我的喊聲啓動了那個變形機器人,我知道變形記錄會保存下來,就把機器人砸壞,同時又弄壞許多別的玩具。那件外套自然不能留在現場,我還發現他的指甲縫裡沾了不少外套的碎屑,可卻怎麼也弄不乾淨。我只好拿着外套離開了。當然,走之前我拿走抽屜裡的現金和首飾,僞裝成入室盜竊的現場,並把電視和門都打開,這些都和你的推測差不多。”

“他只是個孩子啊,你……你怎麼忍心……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淑萍放聲痛哭,眼淚和鼻涕不住地滴在地板上。

“我殘忍?我像個傻帽一樣幫別人養了五年兒子,還是個腦癱。要不是他,我現在還會只是個小小的市場部經理的助理?你瞧瞧楊超賢,我能力不比他強?他已經快當上副總了,你知道爲什麼嗎?他總是藉口帶孩子和老總的兒子玩耍,三天兩頭往他家跑。我呢?帶這連路都不會走的小雜種出去,我連頭都擡不起來。如果他是我兒子,我也就認了,可他卻是蕭瀚文的種。”

“瀚文?”

“少裝了!你早知道自己有了,才假裝酒醉引誘我,替肚裡的孩子找個爹,因爲你知道蕭瀚文的父母不可能接受這個孩子。”

“你在說什麼?不是那樣子的!”

“哼,你早和蕭瀚文上過牀了,不是嗎?他在車上跟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得意。”

“瀚文跟你說了什麼?”

“那天我們一起去採訪,他說他向你表白成功了,還說你們已經同居了。他知道我喜歡你,故意在我眼前顯擺,講一些話來刺激我。”

“他怎麼會這樣?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他朝地上啐了一口,“他和我在一起,只是想拿我襯托出他的英俊、富有和聰明。他知道我喜歡你,就處處把我比下去,讓我在你面前難堪。我邀你跳舞被拒絕,他立馬耍花招讓你和他跳;我幫你找家教兼職,他直接讓你去公司打工;畢業後他不回家族企業上班,反而跟着我進了廣盛;我努力工作這麼多年也只是當了個小助理,他卻即將升任市場部副總監——他就想處處壓着我。”

“不是的,瀚文沒有這種意思。”

“你當然這麼說,你不也跟他一路貨色!大三上學期,你不再和他一起,我以爲機會來了。我事事小心謹慎地照顧你。一大早給你買早餐,在圖書館給你佔座兒,外出實習跑這跑那,晚上護送你回宿舍……你卻一點也不領情,心安理得接受這一切,等利用完了就把我一腳踹開。”

“不是你想的那樣,當時我確實和瀚文分手了。”

“既然你對我沒意思,畢業實習爲什麼還要和我一組?”華強重重地吸了一口煙,“你知道嗎?彭莉跳樓全是你害的!”

“你說什麼?”

“實習分組前,彭莉向我表白。可你已經說了要和我在一個組,我就拒絕了她。隔天晚上她就跳樓了。”

“我選擇和你一組沒有別的意思。”

“那你和我一組做什麼!我不相信你完全不知道我的心意。”華強嘴角抽搐着,“不過你和蕭瀚文本來就是自私的人,一個有姿色,一個有錢,而我和彭莉這樣的人,就得理所當然地圍着你們轉,心甘情願地被你們利用嗎?憑什麼?”

他捏緊拳頭,指節間發出響聲。

“對了,你一定不知道吧?那個甄妮其實就是彭莉。”

“彭莉?”淑萍回想甄妮在照片上的模樣,她完全無法將她和那個胖乎乎的女孩聯繫在一起。

“她跳樓後臉部嚴重受傷,先後做了十幾次的整容,左臉頰還是留下疤痕。她休學一年後又堅持唸完大學,可是有什麼用。因爲她的臉,沒有哪家公司要她。她只能當陪酒女,用長髮遮住傷疤,有些臭男人見她漂亮,往往大獻殷勤,可一旦發現她的傷疤,就對她破口大罵,有幾個還動手打了她,罵她是怪物。”華強望着遠方,苦笑着說,“有一次她在酒吧被人打,我出面制止,後來我才知道她就是彭莉。她纔是真心實意對我的人。你只不過是在利用我。”

“不,我沒有!”

“還有蕭瀚文,我恨他。爲什麼他總是春風得意,而我卻活得那麼窩囊!我並不比他差!人事部的小陳跟我一塊喝酒,他喝醉後無意中透露了一件事——領導層本來打算讓我擔任市場部副總監的,可廣盛正和蕭氏集團合作一個大項目,董事會覺得,蕭瀚文若能居中協調,對這個項目必定大有好處,於是就決定讓蕭瀚文升任副總監。”

華強又吸了一口煙。

“總算老天開了眼,那天車跌進山谷,我醒來之後,報警器正發出響聲,車頭已經嚴重變形,老周趴在方向盤上,整個人都被軋扁,坐在副駕駛座的蕭瀚文,脖子豁了一道口子,正滴滴答答地淌血。我掏出手機想報警,卻突然想到,如果此刻我沒有醒來,而是繼續昏迷呢?我關掉報警器,閉上眼睛,一直到救援人員到來,把我擡上救護車,都沒再睜開眼睛。”

“如果你及早報警,瀚文就不會……”淑萍哽咽了。

“我爲什麼要救他?你知道,他告訴我你接受他時,眼睛裡充滿多少對我的輕蔑,好像在對我說,瞧,你還是爭不過我。就連他昏倒在座位鮮血直流的時候,我也能在他張開的眼睛裡看見他對我的嘲諷。”

“你已經喪失人性了!”

“人性?!你他媽跟我談什麼人性!你這邪惡的女人,你玩弄我的感情,你毀了我之前的生活,還想毀了我以後的人生!”

“你這是什麼意思?”

“查案是警察的事,你瞎摻和什麼?”

“小寶是我兒子,我不能讓他含冤而死。”

“你說得好聽!你想抓住兇手的真正原因是,這樣你就不用揹負害死兒子的罪責,維持你一貫的聖女形象。”

“你胡說!”淑萍喊叫着,停了一會兒,倒吸了一口氣,“你表面上幫忙查案,真正的目的是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你想把我逼上絕路,我豈能坐以待斃?”華強嘴角抽搐着,咧開嘴笑了一下。

“你想幹什麼?”

“我本來也不想的,是你自尋死路。”華強扔掉菸頭,向淑萍走來,“我的後半輩子不能再毀在你手裡。”

華強走到淑萍身旁,蹲下身,用手指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

“我這就讓你們全家人團聚。”他從兜裡掏出一把匕首。

淑萍猛地迴轉身,用手裡的玻璃片刺向華強的小腹。華強哇的一聲慘叫,捂着肚子癱倒在地,眼鏡掉落在地板上。淑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你這賤女人!我要殺了你!”華強發出野獸般的叫聲,雙手在地面摸索着眼鏡。

她撿起地上的揹包和鑰匙,跌跌撞撞跑到門邊,拉開插銷,衝了出去。

門外是一條灰色的土路,兩旁矗立着成排梧桐樹,黑魆魆的樹影層層疊疊,寒風過處,所有的樹劇烈擺動着,發出嗚嗚嗚的聲響,彷彿千萬個妖魔在齊聲獰笑。

一輛黑色SUV停在樹下,淑萍向車子跑去。身後傳來一陣怒吼。她扭頭一看,華強捂着肚子,眼鏡歪歪扭扭地架在鼻樑上,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小腹傷口的血淌下來,在地面滴成一排紅色的斑點。

“賤女人,看我不剮了你?”

淑萍趕緊跑到車子旁,拉開車門坐上駕駛座,可是手抖得厲害,鑰匙幾次都沒能插進孔裡。後視鏡裡華強的身影越來越近,淑萍趕緊將車門關上,總算把鑰匙插進去,發動了汽車。另一側的車窗玻璃被砸開,華強扒在窗上,伸手來抓淑萍。她踩下油門,車子快速向前衝去。

華強攀着椅座的靠背往車裡爬,半個身子已經進來了。淑萍一手握方向盤,另一隻手在揹包裡摸索着。華強拽住她的頭髮,淑萍發出痛苦的叫聲,頭向一側歪着。她鬆開方向盤,抓着華強的手臂。華強另一隻手抓着的匕首眼看就要捅過來。淑萍摸到木盒,趕緊用力踩下油門。眼角瞥到時速表的指針滑到190時,她摁下木盒上的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