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送信

淑萍跑下樓,對櫃檯後的中年女人說:“我的鑰匙怎麼開不了門?”

正低頭玩手機的女人擡頭斜了淑萍一眼,問:“房號?”

“三零九。”

女人從抽屜裡拿出一本髒兮兮的記事本翻了起來。

“三零九沒租出去啊。”

“我是27號的時候租的。剛開始租了七天,後來又續了七天,房費總共兩千八我全付了。”

“沒有,我這裡查不到。”

女人又低下頭去看手機。

“奸商!”淑萍暗暗罵了一聲。

“那我再租一天。”她拿出兩百塊放在櫃檯,女人收了錢扔給她一把鑰匙。

淑萍拿着鑰匙打開三零九的房門,房間瀰漫着一股令人不快的氣味。她推開窗戶,倚在窗臺上,打量着房間。白色的牀單整齊地鋪在牀上,枕頭和被子也疊得好好的堆在牀頭,就像那天她剛來的時候一樣。看來這黑店爲了多賺她的房錢,下了不少工夫。不過這鑰匙怎麼就不能用了呢?淑萍看着之前從櫃檯拿來的那把鑰匙。總不至於連門鎖也換了吧?

淑萍合上眼思索着。自己第一次穿越到27號,就住到這裡,前後總共預繳了兩週的房費。這一次穿越到了29號,那麼她應該只住了三天而已。真是無良的黑店。淑萍慶幸自己沒有其它行李,否則估計早丟了。她脫下揹包,擱在桌上,在靠背椅上坐了下來。算了,現在哪有工夫考慮這種雞毛蒜皮的事。

華強就是殺人兇手,他早已經承認了。可是爲什麼案發時間他會出現在那家酒店的餐廳,並且留下了足以證明自己身份的證據。會不會是華強找了個人喬裝成他的模樣,後來再找個機會,將自己的血留在那些花瓶碎片上。她搖了搖頭,這也太天馬行空了,狗血的刑偵片也不敢這麼演吧。

那段視頻裡,華強根本沒離開過攝像頭的拍攝範圍,胡警官也十分肯定視頻沒有動過手腳。那麼只要那個人是華強,他留下的血也必定是華強的,反之亦然。可是,他有如此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又爲什麼不對警方說,反而要找甄妮捏造一個這麼容易就被人識破的假證明。

她向胡警官說出自己的疑惑時,胡警官搖搖頭說,這也是我們搞不明白的地方。

難道就讓華強逍遙法外?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華強原本不會把她囚禁在那個廢棄倉庫的,因爲她穿越回去,查明瞭命案真相,才迫使華強動了殺人滅口的念頭。如今二度穿越,華強還會再這樣幹嗎?

淑萍覺得,只要自己不展開調查,華強就不會覺得受到威脅,自然後面綁架她的事也不會發生。

不對,她轉念一想,她已經向胡警官說了自己懷疑華強的事,如果警方不慎在華強面前泄漏此事,華強必會狗急跳牆。

她不由地埋冤自己的舉動太過冒失,華強不知道她的存在,一旦他有任何過激行爲,受害者必定是這個時空裡的淑萍。

淑萍擡手敲了下腦袋。還是不對,第一次穿越時她查出華強就是兇手而被囚禁,差點就被殺了。這些事情已經發生了,成了那個時空歷史的一部分,二次穿越後,還會有一個淑萍,正忙着調查華強的嫌疑,加上這個時空原有的淑萍以及自己,現在總共有三個淑萍。

好亂啊,她抱着腦袋苦苦思索,也沒能理出頭緒。她罵自己太沖動,干預了歷史,造成如今這麼混亂的局面。

無論如何,這個時空裡的淑萍還不知道華強是兇手,還在千方百計地調查案件,如果一旦引起華強的懷疑,他必定會痛下殺手!

淑萍心想,得想辦法通知這個時間點的自己。發匿名信件嗎?不行,信件可能被華強收到。打電話呢?也不行,她也不確定能讓淑萍接到電話。

淑萍想到一個地方。她撕下桌上的便籤紙,寫了幾行字,從抽屜裡找到一個信封將便籤紙摺好塞進去,然後迅速換了一身衣服,將頭髮綰起用一條青色頭巾裹住,戴上一副墨鏡。對着鏡子打量一會兒,確信沒人會認出自己,淑萍抓起揹包,匆匆下了樓。

淑萍在旅店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之前她打工的商場。她乘扶手電梯來到三樓服裝區,她打工的那家女裝店就在電梯口斜對面。她遠遠地觀察了一會兒,並沒有發現淑萍在店裡。

淑萍徑直走了進去,和她搭檔的小蘇正在向一名打扮入時的中年婦女推薦一套禮服。櫃檯後面冒出一顆扎着羊角辮的小腦袋,淑萍踮起腳尖一看,那是小蘇的女兒佳怡,和小寶同歲,今年應該讀二年級了。淑萍心中驀地一陣酸楚,那天要是把兒子帶來商場就不會出現意外了。

小寶被確診患有共濟失調型以及肌張力低下型組成的混合型腦癱後,淑萍便辭去日報社的工作,全力照顧小寶。腦癱的治療週期十分漫長,淑萍帶着兒子,每天在醫院和各種康復機構之間奔波。沉重的醫療費用加上房貸,壓得夫妻倆喘不過氣來。淑萍到小區附近的商場的一家女裝店打工,輪的是夜班,這時候華強可以在家照看小寶。有一回華強臨時有事得出去,淑萍就把小寶帶到女裝店。第二天,老闆把淑萍臭罵一頓。他告訴淑萍,如果想在店裡打工就不能把小寶帶來。他毫不客氣地說,生意現在多難做,你還要嚇跑顧客嗎!?從那以後,她不曾帶小寶到店裡去。

那名中年婦女走了,好像對店裡的衣服不太滿意。小蘇向她走來。

“您好,需要什麼樣的衣服可以隨便瞧瞧。”

“哦,請問有個叫鄭淑萍的,是不是在這裡打工?”

“對,她和我搭檔。不過最近她家裡出了點兒事——您認識淑萍?”

“嗯。”淑萍點點頭,“我想請您幫個忙,能不能把這個東西給她?”

她從包裡拿出信封。

“之前欠她錢,不過我當面給的話她肯定不收,所以希望您能把信封轉交給她。”淑萍說出事先編好的藉口。

“好的。”小蘇接過信封,“剛好我正打算去看看她。”

“那就有勞了。”淑萍鞠了一躬,轉身向門外走去。

沒走多遠,她聽到佳怡用稚嫩的童聲問小蘇:“媽媽,刻舟求劍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

她聽見小蘇說:“劍落在江底就不動了,船卻一直在走,這樣子在船上刻的記號自然也會跟着動,而這個人卻以爲船上的記號不會動,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要用動態的觀點看待問題……”

淑萍猛然一驚,之前自己的理解或許錯了。兩次穿越其實是相互獨立的,並不會疊加在一起,也就是說,每次穿越都是基於她所在時空的真實時間。第二次穿越她獲得的速度的確比第一次穿越的更快,可是現實的時間卻比第一次的又晚了十來天,所以穿越後的日子自然就更靠後。

之前淑萍並沒有意識到現實的時間總是不停地流動着,就像那個在船上刻下印記的可笑的古人。要回到更早的過去,只有獲得更快的速度,以抵消時間的流逝。她匆匆走出商場,叫了一輛出租車,往高鐵站駛去。

高鐵的時速能達到350公里,想到這裡,淑萍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在售票口排隊等候時,有點擔憂身份證不能用。輪到她的時候,售票員將身份證放在讀卡器上,面無表情地問她:“去哪兒?”

她有些猝不及防,反問售票員:“哪個班次的高鐵馬上要開了?”

售票員說了幾個班次的車號。淑萍挑了其中一趟,買了到中途的某一站。高鐵也並不是一直以350公里的時速行駛,她必須留有選擇的餘地。她攥着車票往候車大廳走去的時候,雙腿也顫抖起來。如果真能穿越到小寶還活着的時候,她什麼事也情願去做。再見到小寶的那一刻,她一定要緊緊抱住他,再也不和他分開……

安檢口的年輕女子攔住她。

“您好,請把包放在那裡。”她用手裡的檢測儀指了指旁邊的安檢機。

“這包裡都是些普通衣物。”

“包都必須接受安檢。”

淑萍脫下揹包,遲疑地把木盒掏出來拿在手上,將揹包放在安檢機徐徐滾動的履帶上。

“這個也要安檢。”女子指着木盒說。

“這只是個木盒子,有什麼檢查的必要?”

“對不起,這關係到全體旅客的安全,請您配合。”

淑萍把木盒輕輕擱在履帶上,木盒隨着滾動的履帶緩緩滑進安檢機內。她走進一旁的小門正要接受檢查,卻發現坐在安檢機電子屏幕前的工作人員指着屏幕小聲地說着什麼。接着,其中一名工作人員拿着木盒,走到淑萍跟前對她說:“請您打開木盒給我們看看。”

“這是古董,拆開就壞了。”淑萍跺着腳,“請你們相信我,這盒子真沒有危險。”

“那也不行。這是規定。”另一名身穿制服的男子說。

“我快來不及了!”說着淑萍就往裡衝。

男子抓住她的手臂。她拼命大喊:“放開我,放開我!”

女子拿起對講機:“有人想硬闖安檢口……”

淑萍看到幾名保安正向這邊跑來。她甩開男人的手,拿了木盒和揹包,向車站外跑去。一直跑到大門口,淑萍才停下。她背靠着冰冷的牆壁,眼淚涌了上來。她沒想到,一道小小的安檢口擋在她和兒子之間,無情地摧毀她的希望,彷彿肆虐的暴風雨將剛剛從泥土裡鑽出的嫩芽連根拔起。

對面的不鏽鋼柱子上懸掛着一面液晶顯示屏,裡頭正在播放房車比賽的畫面。她呆呆地看着一輛輛賽車呼嘯着駛過跑道,從兜裡掏出手機。

“英傑,我問你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