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蒺藜

司瑜言被胸口處的癢意擾醒,他徐徐睜眼往下看去,只見脈脈乖巧地枕在自己臂彎當中,悄悄伸手輕撫過那塊傷口。

他低頭在她額上落下親吻。脈脈一驚收回了手,倉惶擡眸正撞進他深邃黝黑的瞳孔之中,她匆匆垂下眼簾,忽然撩起被角把頭藏了進去。

害羞極了的樣子。

司瑜言大笑,隨即也鑽進被窩,找到雙手捂眼的脈脈,掰開她的指縫:“你躲什麼?”

透過喜被的光線紅彤彤的,脈脈只是瞥了眼司瑜言,臉龐更加羞紅滾燙,乾脆緊緊閉上眼簾,不肯看他也不肯說話。司瑜言沒轍,乾脆把她從被窩裡揪了出來,戳她腰間的軟肉。

脈脈咯咯笑了起來,無奈睜開了眼睛,揮手抵擋着他的戲弄。司瑜言鬧夠了把她擁進懷中,含笑又問:“你爲什麼躲我?嗯?”

脈脈趴在他身上,咬了咬脣,羞答答道:“你……我很疼……”

順手撩起一縷青絲,司瑜言繞在指尖,含着莫名的笑意開口道歉:“對不起,這次……”他翻身圈住脈脈,伸舌在她臉頰舔了舔,“我會輕輕的。”

……

芙蓉帳暖,剛過,窗外天邊泛起白光。脈脈在司瑜言懷裡睡着了,他卻睜着眼,愣愣盯着頭頂的幔帳,思緒飄忽。此刻,門外僕人輕輕叩了叩門,輕聲話語透着一股心驚膽寒。

“公子,老爺請您過去一趟。”

人影投在門上,來人弓着腰,肩膀微微打顫。司瑜言沉默須臾,方纔張口敷衍了一句“知道了”。

他悄悄起身,並未驚醒脈脈。待到穿戴齊整出門,司瑜言瞥了眼候在門口的僕人,沒有看見宋西。他不動聲色,招來眼熟的下人吩咐道:“等少夫人醒了,就去請大嫂過來陪她用膳。另外,沒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出這裡,任何人。”他一再強調“任何人”三個字,隨即沉着臉大步跨出院子,步履頗有幾分決然。

此刻,司書章正坐在祠堂裡,臉面一片青黑,二公子與三公子站在旁邊,面容皆是凝重,但眉梢眼角又流露出幸災樂禍。

遠遠看見司瑜言徐步走來,神情如常,似乎還沒意識到已然東窗事發。司書章氣不打一處來,順手抓起茶盞就往剛跨進門的司瑜言身上砸去:“混賬!跪下!”

茶盞在地上炸開,破碎的瓷片染上了紅色。司瑜言任由熱茶混雜着鮮血從額角滾下,也不擡袖去揩,而是聽話地在門口跪了下來。

滴答,滴答,滴答——

青黃的茶水,奪目的血滴,順着臉龐落在他潔白的衣裳上。

司書章見他一副悶聲不吭的受氣樣,怒火更甚,一拍桌子站起來咆哮:“孽障!你簡直就是胡鬧!那女人是個什麼東西?你是被鬼迷了心竅不成!欺上瞞下,竟然騙到老夫頭上來了!你以爲就沒人曉得她的底細了?你以爲可以瞞天過海多久?!”

司瑜言緩緩擡頭,兩指抹了抹眼簾上的血,平平說道:“您知道了。”

他娶的人雖也是藥王谷出來的施姑娘,卻是施一脈而不是施靈藥,這件事他本就沒打算瞞上多久。

如今被戳穿,也好。

司書章瞧他壓根兒沒有悔過認錯的打算,愈發生氣,胸腹裡的火燒得翻江倒海,他上前一巴掌扇在司瑜言面頰上,又吼:“若非你倆個哥哥多留了一個心眼兒,暗地裡叫人打聽那女子的來歷,老夫豈不是要被你瞞哄一輩子?!你、你……你啊你!”

司書章如今又愛又恨,自己最值得驕傲的兒子,居然犯下這等錯誤,失了這樣的良機,他怕是要被毀了,司家沒佔到先機,怕是也要完了!

“呵。”司瑜言聞言冷笑一道,擡眸看向兩位兄長,眼眶底下的血漬映得他宛如鬼魅,偏生還笑得美豔,“哥哥們費心爲小弟打算,多謝了。”

司喻奇倒有些尷尬,把臉一撇沒有做聲。但司喻明是個沉得住氣的,一副心痛惋惜的口氣勸誡:“阿言,你也是一時糊塗,快向爹認個錯,求得他老人家的諒解。”

司瑜言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是不是再把人休了,送出老宅打發得遠遠的,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司喻明臉上抽了抽,心裡當然是不樂意他還能有挽救的機會,可礙於老爺子在場不好明說,只得拐彎兒道:“我瞧阿言你也中意那位施姑娘得很,況且木已成舟,你都把人家娶了,好幾位大人也來喝了喜酒,做過見證……如此始亂終棄,傳出去怕是對咱們家聲譽不大好。”喻明一番話說得沒底氣,拿眼偷偷瞟老爺子。

司書章撫了撫胸口,氣彷彿消了一些,指着司瑜言鼻子尖兒勒令:“事已至此也罷了!你就把人先打發出去,過半月只消對外頭說新婦害急病去了,辦場喪事便把這事兒了結了。”

之後,司瑜言還是那個風流斐然的司小公子,最多不過背個喪妻的名聲,再續絃便是了,總比娶了個來歷不明的野姑娘好!

二公子三公子聞言都大感不妙,終究是老爺子太心疼小兒子,捨不得重罰他,還主動給了臺階讓他下。若能補救,他們豈不是就白費功夫了?難爲設計這麼久,李代桃僵的事兒特意擱在成婚後才捅出來,不外乎是爲了斷司瑜言退路,把他從這爭權奪利的局裡徹底踢出去。

誰知,司瑜言斬釘截鐵地一口否決:“不行。”

他回話回得太快,司書章都懷疑自己聽岔了:“你說什麼?不行?!”

司瑜言也懶得再費口舌,主動剝了衣裳,赤着上身跪在祖宗牌位前:“不孝子孫,任憑處置。”

司書章咬牙切齒:“好……好!拿家法來!”

表面如蒺藜般佈滿尖刺的藤條拿上來,兩指寬細,看着不怎樣,抽在皮上卻能輕易撕裂肌膚,再順帶剜掉幾分皮肉,若是把藤條打斷,便能如願窺到森森白骨。

司書章正在氣頭上,拿起家法就“嗖嗖”往司瑜言背上狠狠抽打兩下,震怒質問:“知錯與否?!”

司瑜言一聲不吭,暴雨般的抽打又噼裡啪啦落下。

打斷一根,司書章見司瑜言如鐵齒銅牙般咬緊了口不肯鬆開,又累又恨,索性讓人再拿一根藤條上來,命令二公子代他行刑。

司喻明拿起藤條,一副爲難樣子:“阿言你就認個錯罷,二哥我實在不忍心見你如此啊……”

虛情假意的話此刻只會讓人覺得滑稽,司瑜言歪歪嘴角嗤笑一道,惹來老爺子鋪天蓋地的怒火:“打!給我往死裡打!”

二公子不再猶豫,揚手就抽,力道自然是十成十的足。

正當祠堂裡一片血肉模糊,聞訊而來的大公子司喻世拖着病體進門,一把攔住落下的藤條。

喻世匆匆趕來,喘息不定,蒼白的面頰浮起病態的紅暈,卻幫司瑜言求情:“父親!阿言縱然再有錯,您罰他別的就是了,這麼打下去如何使得!”說罷他推開行兇的喻明,伸手想扶司瑜言起來。

二公子三公子自然不滿,司喻奇哼道:“忤逆長輩當以家法處置,這是我司家家規,大哥莫不是沒把這列祖列宗都放在眼裡?”

喻世素來與世無爭,性子最是謙和不過,此時也架不住這兄弟二人的心狠手辣,怒極反斥:“煽風點火手足相殘!你二人又何時把司氏先祖放在眼中!”

極少見喻世發怒,喻明喻奇都有些訕訕的,收了手退回去。司書章低眉一瞧還跪在那裡的司瑜言,見他雖不言不語,可額頭不斷淌下汗水,想來也是極痛的,心裡的怒火消了大半,頗有些無奈地揮揮手:“你只要認個錯,我便饒了你。”

哪知司瑜言卻仍舊搖了搖頭,把司書章氣得七竅生煙,險些意欲掐死孽子一了百了,不過終是捨不得下手,只得狠狠拂袖一走了之。

“既然如此,你便去南浦思過!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回來!”

總算是化險爲夷,喻世把司瑜言扶了起來,小心翼翼給他披上一件薄衣,不敢沾染到他背上七橫八錯的傷口,頗爲痛心地說:“回去先治傷,父親那裡我再去勸勸……宋西呢?叫宋西來。”

司瑜言撐着站起來,臉白如紙卻毫無挫敗失意,他向喻世道過謝,又朝另外兩位兄長走去,眼神陰霾。

喻奇有些慌,喻明還鎮定些,挺起胸膛喝道:“你作甚麼!”

司瑜言比他高,走到他面前停下,傾身氣勢逼迫:“誰敢殺我的人,我讓他拿命來償。”

喻明心頭一緊,出口聲音都顫了:“你胡說什麼……誰殺人了。”

“沒有最好。”司瑜言不再說什麼,轉身便走,腰背挺得筆直。喻世冷冷睨了那使壞的倆人一眼,慢慢跟上司瑜言。

喻奇偷偷扯了扯喻明袖子:“那個宋西,還是放回去吧……”

喻明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底氣頓生,像是要替自己找回面子般,啐了一道:“呸!苟延殘喘而已!”

司瑜言聽聞,不以爲然,沒有回頭妄作爭執。

今日的苟延殘喘,不過是爲了他日再戰。

作者有話要說:幾個月沒寫文了,手有點生,還在找感覺,暫時隔日更啦!一脈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