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降香

司瑜言的曾祖父擔任過大周朝的太尉,金印紫綬,掌管武事,可謂權傾天下。然後太尉之子,也就是司瑜言的祖父又做過朝廷少府,專掌山海池澤之稅,是故司家能夠有今天的財富,他老人家功不可沒。而到如今,司瑜言的父親司書章是潁川郡的郡守,其他同宗的叔父也都在鄰近各郡擔任要職,就連宗族裡的弟兄們,也紛紛有一官半職在身,所以司家幾乎控制了長水以南的所有郡縣。

於是在這裡,大周朝的天子不是最大,最大的是司家。

大宅裡的威風堂,牌匾還是司太尉當年親手所題,這裡作爲司家最神聖的地方,能夠進入的只有司家嫡系男丁。現在,司瑜言就在這裡拜見他的父親。

他還記得第一次跨入這間房屋,當時給內心所帶來的震撼。沒有金碧輝煌,沒有窮奢極欲,有的只是百年來沉澱下來的肅穆,走在能夠照出人影的暗青色石磚上,彷彿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一個他從前想都沒想過的世界。

威風堂裡只有一把椅子,司家歷代家主纔可以坐的交椅,此刻,司書章就坐在上面,靜靜看着走進來的幼子。

不可否認,這個孩子是他最得意的兒子,司瑜言繼承了父母最優秀的一切,甚至還要更出色。唯一的遺憾便是他雖名爲嫡幼子,實際上卻不是,所以司書章一直在猶豫下一任家主的位置該傳給誰。

不過現在,司書章已經不需要猶豫,自從司瑜言踏入潁川郡的地界,馬背上還馱着來自藥王谷的女子,一切就已塵埃落定。

司書章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回來了?”

對於父親飽含讚許的寒暄,司瑜言只是不算很親近地答道:“是。”

司書章瞥見他風塵僕僕的打扮,心道這孩子素來孝順,笑意又深了幾許:“這次辦事還順利罷?”

“尚好。”司瑜言對着他話不多,只是把該說的都說了,“大部分皆在孩兒意料之中。”

“好好好!”司書章聽他這般說,捻着鬍鬚詢問試探,“聽說你回家還帶着位姑娘?是藥王谷的施靈藥?”

司瑜言既沒承認也沒否認,滴水不漏地答道:“施姑娘負責替孩兒醫治,所以孩兒便把她帶回來了。”

司書章徹底鬆了口氣,讚許地點點頭:“如此便好好款待人家。你下去罷,有空去見見你母親。”

司瑜言從威風堂退了出來,方纔還算的謙和的神情頓時冷成一泉冰水,他轉身沒走幾步,迎面撞上一位身材單薄的男子。

男子略微年長,與司瑜言差不多個頭,但極爲瘦削,不算寒涼的天氣,他卻披着厚厚的狐裘。他身邊有一位二十多歲的婦人,打扮樸素卻透着低調的奢麗,素淨簡潔的髮髻上只簪着一支鳳頭珠釵,鳳眼上那裡東珠足有龍眼大小。婦人扶着男子,見到司瑜言微微點頭,喊了聲“小叔”。

司瑜言微微滯步:“大哥,大嫂。”

男子一手緊握婦人的手腕,看得出是借她的力站穩,他含笑道:“阿言你回來了。”

“剛到家。”司瑜言瞥了眼身形輕輕搖晃的大哥,本想出口說些什麼又咽了下去,“我先回去了。”說完他拱拱手,很無禮地徑自走遠了。

等他走遠,男子低頭輕輕一嘆,婦人聽見了扶上他胳膊:“走吧,父親還在裡面等你呢。”

“玉緣,”男子低低說話,欲言又止,“是時候做決斷了,我這副身子……我不該拖累你們……”

叫玉緣的婦人趕緊在他把話說完之前截住:“別說這些!”她親暱地爲男子整理衣襟,笑容溫淺,“我喜歡跟着你,無論你是不是司家人,無論你將來會不會繼承家業,無論你做什麼……我都願意陪着你。”

男子聞言有些驚喜,報以感激的笑意,良久才吐出一個字:“好。”

玉緣也笑:“我們走吧。”

倆人手挽手,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一齊往威風堂走去。

司瑜言回到自己單獨的院落,並沒有立即去找脈脈,而是先沐浴更衣,之後又喊來一些人交代了一些事,等他處理完事情,天已經黑了。

美婢們開始掌燈,有人過來問他要不要去二公子那裡吃酒,二公子和三公子知曉他回來,專門準備了接風宴。

司瑜言皺皺眉頭:“不去,說我睡下了。”

婢子退去,司瑜言伏案沉思須臾,手掌撫着胸口處的凸起,緩緩摩挲了一會兒,這才起身出門。

“咯咯——哎呀!”

纔剛進院子,老遠就聽見脈脈的笑聲,婢女打簾讓司瑜言進去,他一眼看見脈脈光腳趴在牀上,正用手去扯那團黑白相間的毛球。而宋西陪在旁邊,一個勁兒給她遞東西。

原來二人閒着無聊,居然興起要給小傢伙打扮穿衣。

滾滾自然不肯,被放到牀上以後就蜷起身子像球似的滾到了牀腳,四肢朝天。脈脈被它憨態可掬的模樣逗得直髮笑,手腳並用爬過去要給它戴帽穿鞋,滾滾揮舞着爪子拼命反抗,就差嗷嗚張口咬人了。

宋西眯眼笑着,發覺司瑜言進來趕緊收斂了笑容,垂手站直:“公子。”

脈脈還渾然不覺有人靠近,撲過去按住滾滾:“宋西宋西,捉到了!”

她趴着不敢動,害怕一不留神小傢伙又溜了,忽然身子一輕被人從後面抱起來坐好,脈脈雙臂摟着滾滾,回眸看去。

司瑜言又臭着臉,鄙夷道:“你也不嫌髒。”

脈脈費力把胖乎乎的小東西拖過來,喘了口氣:“你來啦。”

司瑜言垂眸看着被她護在懷裡的熊獸,居然已經長得與成年家犬一般大了。他哼了一聲:“不來還不知道你打算與獸同寢,怎麼,你想跟小怪獸一起睡?”

“你不在,我和宋西、跟滾滾玩。”脈脈隨手抓起嫩筍塞進滾滾的嘴裡,沒覺得一直抱着小傢伙有什麼不妥,完全不察司瑜言吃醋的表情,“滾滾軟乎乎的,像棉花,一起睡很舒服呀。”

司瑜言悄悄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肌肉,一張俊臉更加黑了。

“脈脈姑娘,該給滾滾餵食了。”宋西見勢不妙趕緊出來打圓場,伸手示意,脈脈便把滾滾交給了他。宋西吃力地把小東西抱起來,像抱小孩兒般攬在懷中,對二人道:“小人先告退了。”

他出門的時候順道把守在外面的幾個僕婢都叫走了,給屋子裡頭的倆人專門騰出獨處的空間來。宋西抱着滾滾嘿哧嘿哧地走,被沉甸甸的小東西壓得直喘粗氣:“我成天好吃好喝地養着你,你可不能壞咱公子的好事兒啊。”

房間裡,脈脈和司瑜言大眼瞪小眼。

脈脈納悶:天都黑了,不是該睡覺了嗎?他坐在這裡一動不動是什麼意思?也不說話,好奇怪……

司瑜言被她純澈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他清咳一聲:“那個,你還住得慣吧?需要什麼就給宋西說,他會替你辦好的。”

脈脈點頭:“這裡挺好。你……”她伸手探向他的衣襟,“疼不疼?”

這是她見過最古怪的病症。胸口裡的異物十分明顯,連施妙手也說司瑜言活不過半年,可是依脈脈和他朝夕相處來看,他除了很偶爾地“犯犯病”需要她輕揉按捏之外,似乎日常起居飲食都不見異常。

如果病情很急又或者病入膏肓,脈脈肯定會當機立斷下藥醫治,但現在這樣反而使她畏首畏尾。還沒有弄清楚醫理病源便貿然出手,實在有違醫家本道。

“脈脈。”

她還沒有碰到司瑜言,司瑜言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掌。

少女的手是那麼柔軟細膩,卻又因爲她習醫製藥的緣故,指節修長隱含韌力。

他的俊臉逼近她眼前,脈脈眨眨眼,睫毛都快掃到他的面頰。他的靠近令她沒來由緊張,縮着脖子怯怯喚道:“言哥哥……”

司瑜言把她的柔荑包裹在掌心,彷彿就此攥住了她整個人:“脈脈,你說過會永遠陪着我的。”

脈脈見狀,想起確實承諾過如此,便點了點頭。

“那麼——”司瑜言勾起脣,“我們做夫妻,一生一世都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脈脈略有愕然:“夫……妻?”

司瑜言笑意斐然地捧起她的臉,吻上她的額頭。一脈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