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辛夷

22、辛夷

對於辛復的求親,施翁不置可否,一句“就讓靈藥自己拿主意”又把決定權交還給施靈藥。施靈藥微笑着,那意思是再明顯不過,施妙手他們紛紛向她道喜,幾位師兄連番去灌準新郎的酒。

就在衆人舉杯暢飲的時候,脈脈趁大家不注意悄悄離席,默默退出了別人的熱鬧和歡喜。

儘管明知道會有這樣一天,但心裡就是難過,難過得想流淚。她不願意在這個本該笑臉送上祝福的時刻哭泣,只能選擇落荒而逃。

不想回空蕩蕩的小木屋,也不知道可以去哪裡,脈脈走啊走,失魂落魄地來到了她和辛復放小船的水潭。

叮咚——叮咚——

巖壁滲出的泉水滴落進潭裡,滴滴答答,好像是石頭在哭。脈脈在水邊的石頭上坐了下來,彎腰掬起冰冷的泉水拍在臉上。

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

司瑜言看着轉過來的那張臉,一開始掛着掩飾不住的驚喜,隨後卻變作了失望。她精緻的眉眼上還掛着晶瑩的小珠,似水似淚。

“你來這裡、幹什麼。”脈脈沮喪地垂下頭,顯得很失落。

司瑜言扳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自己說話:“你又來這裡作甚麼?”

他的手勁很大,掐得她疼,她擺了擺頭道:“透氣,人多好悶。”

司瑜言嗤笑,明顯不信。他伸手抹過她的眼角,明知故問:“這是什麼?”

“水。”脈脈垂下眼簾,有氣無力地說:“剛纔洗臉。”

司瑜言眯起了眸子,那表情的意思就是隨你編,他不信。

脈脈嘆氣,解釋道:“真的……臉上有東西,不舒服。”

嘶啦——

司瑜言突然撕下一塊衣角扔進水裡,然後撈起來攥在手上,揚起大掌往脈脈臉上蓋去,在她臉上胡捏亂搓。

“痛!痛、痛!”

脈脈疼得大叫,司瑜言好半天才放手,趾高氣揚地把布一扔:“這下洗乾淨了,舒服沒?”

脈脈嘶嘶吸着涼氣兒,怒目而視:“壞胚子!”

“對,我是壞,全天下就只有辛復是好人。”司瑜言提起辛復的口氣可謂咬牙切齒,他斜眼瞅着脈脈,“他好得要娶施靈藥,當你的姐夫,真是好極了。”

一說起辛復和靈藥,脈脈明媚的雙眼就黯淡下來,她蜷縮抱膝坐在那裡,不發一言。

司瑜言一陣氣悶,戳她臉頰:“喂!聽見我說什麼沒有?問你呢,說話!”

脈脈眼角餘光能夠瞥見他,但故意不理他。司瑜言就扯她頭髮,把她惹得火氣蹭蹭往上冒。最後“砰”的爆炸出來。

“討厭!”脈脈生氣拍掉他的手,“聽不見聽不見!我聽不見!我是聾的!”

她衝他大吼,喊着喊着眼淚嘩啦啦往外涌,像兩口咕嚕嚕冒水的泉眼。司瑜言表情訕訕的:“哭什麼哭……我又沒欺負你,我是叫你說話……”

“你沒欺負我?你沒欺負我!你每天都喊我小聾子!”脈脈的架勢咄咄逼人,一邊哭一邊打他,把他打得連連後退,“小聾子小聾子……聽不見又不是我的錯!我也想聽見,聽見你們的聲音,聽見師父和我說話,還有師兄、師姐……但我不能!我努力過了,可就是不行!我有什麼錯?難道因爲你們生下來什麼都是好的,所以就該看不起殘缺的人嗎?你們憑什麼要取笑我們,嘲諷我們……憑什麼……憑什麼討厭我……我就那麼不討人喜歡嗎?!”

脈脈哭得傷心,哽咽着斷斷續續地說:“我真的很想聽見……我很努力、努力跟正常人一樣……爲什麼不能喜歡我……”

司瑜言踩着水邊的石頭,鞋後跟都浸溼了,他看着泣不成聲的脈脈,胸口處忽然猛烈疼痛起來。

“呃!”他吃痛忍不住悶哼出聲,用手按住傷處,疼得都彎下了腰。

脈脈瞥見重重哼道:“你每次都騙我,我不會、信你了。”

大哭一場又把心中怨氣都發出來以後,脈脈心裡好受多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擦乾臉上的淚水轉身便走。司瑜言弓着身子看見她邁出的腳步,顧不得心疼難忍,趕忙一把抓住她的手。

“別走!”

脈脈回頭甩手:“不許拉着我!”

“就要……拉着你。”司瑜言擡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額頭佈滿了冷汗,說話都是從牙縫間費力擠出來的。他死死盯住她,眼神灼熱得彷彿能穿透一切,就像正午暴烈的陽光。

“我從來,沒有因爲你耳聾,而輕視你。”司瑜言故意把字咬得很重,說話很慢好讓脈脈看清楚一點,“你是聽不見,但你比很多健全的人都更值得相交、相知,你比世上絕大數人都要好。所以,我才願意和你說話,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成爲我的……朋友。”

脈脈從沒有見過他這麼一本正經而又不傲慢的樣子,甚至還很真誠,一時僵在了那裡,只是眨了眨眼睛。

“如果我從前有什麼輕慢了你的地方,我道歉。但是我保證,我從來沒有故意嘲諷譏笑你,我只是覺得你……很有趣,所以想和你多說話而已。”司瑜言的樣子實在很辛苦,滿頭大汗又臉色潮紅,不正常極了。

脈脈頓時又心軟了:“你的傷口、要緊嗎……”

“先讓我說完。”司瑜言打斷她,捏緊了柔荑,“至於你說大家都討厭你這件事,我想澄清的是別人是否討厭你我不知道,但我絕對、沒有、討厭你。”

脈脈讀懂他的話,露出一抹羞赧笑意,怯怯擡眸:“真的?”

“千真萬確。”司瑜言堅決地表示肯定,表情忽而變得凝重起來,“還有你質問爲什麼不能喜歡你……呵,誰說我不喜歡你?”

脈脈一怔,懷疑自己看錯了口型。

他說的是“我不喜歡你”對吧?可是前面兩個字——誰說,好像又是在疑問?

司瑜言一見她傻愣愣的臉色就知道她沒看懂,把心一橫乾脆豁出去了,他稍微用勁就把她拉進了懷裡,乾脆堂而皇之地擁抱着她,鄭重其事地換了個表達方式重複道:“施一脈你聽清楚了,不對,應該是看清楚我說的話。”

脈脈沒來由地吞嚥了一下,緊張得後背發麻手心冒汗。

司瑜言那張顛倒衆生的臉就在咫尺,他差點又要“咬”上她的脣,開口的瞬間帶着微醺酒香的熱氣噴在肌膚上,脈脈覺得毛孔都發燙了。

“我喜歡你。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討厭你,我也會當那個唯一喜歡你的人。”

脈脈這次讀懂了。喜歡,他說喜歡。

臉頰好熱耳朵好燙,但更讓人難耐的是灼燒的嘴脣。司瑜言剛剛說完就俯首親了下來,吻住她的脣。

這一次沒有咬,只是輕輕地碰上去,他閉着眼睫毛微微顫抖,像一隻噤若寒蟬的蝴蝶般小心翼翼,落在脆弱漂亮的花蕊之上,攫取最甜的甘蜜。

脈脈都要暈倒了,脣上的感觸又溫又軟,而他的身軀那麼滾燙,好像要把她融化一般。

吻,這是一個真正的吻。他們在接吻。

意識到了這個事實,脈脈嚇得倏然睜眼,然後下意識就擡手搡了司瑜言一下,直把毫無防備的他推進了水潭,灌了好幾口涼水。

“啊噗……”

司瑜言從水裡鑽出來,抹了把臉正要訓斥,但見脈脈已經轉身跑走了,匆匆忙忙的就像見鬼了似的。

他略有失望,自言自語都含着一股哀怨氣息:“這麼害羞……”

他踩着潭底的泥沙慢慢向岸邊走去,忽然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響,擡眼望去只見脈脈竟然又跑了回來,手裡還拿着一根長樹枝。

“給!”

脈脈站在岸邊把樹枝遞給他:“抓住,我拉你、上岸。”

司瑜言沒動,泡在水潭裡揚眉似笑非笑:“你剛纔是專門去找樹枝的?”

脈脈紅着臉還有些不敢看他,眼神躲閃地點頭:“嗯。害怕你、溺水,救你起來。”

司瑜言燦然一笑,伸手抓住了樹枝的另一頭,卻故意猛力拉拽,把脈脈從岸上拉進潭中。

“唔唔!”

脈脈在水裡掙扎了兩下就被他摟着腰托起來,她吐出嘴裡的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一次染上怒火。

“討厭!都溼了!”

司瑜言垂涎她沾染了水汽的殷紅櫻脣,想也不想又埋頭吻上去:“記住我是怎麼親你的,不許忘記。”

在水中糾纏好一陣之後,倆人終於爬上了岸,脈脈生了一堆篝火,把衣裳脫下來烤乾。

司瑜言雖然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公子,但用現成的竹子搭兩個晾衣杆還是不成問題。竹竿搭上了衣服之後,就成爲了絕佳的遮擋屏障,倆人一人一邊相互看不見,絕不逾禮。

但實際上,他們更逾禮的事都已經做過了。

脈脈盯着篝火有些出神,失魂落魄的。而司瑜言卻渾身不自在,想找她說點什麼又不行,她只能看不能聽,不見面的話就沒法溝通。越想越氣悶,他乾脆用手捧着衣服放在火旁烘烤,左右翻動,很快就把一件較薄的中衣烤乾了。

脈脈被從天而降的乾衣服打得回過神來,她拿起來看了看,卻發現這是件男人衣裳,納悶極了。

“你的衣服,給我、作甚麼?”

片刻司瑜言又扔過來一片樹葉,上面有燒焦的木柴寫的幾個小字。

“穿,談話。”

脈脈只好照辦,司瑜言比她高出一個半頭,所以他的衣裳穿起來寬大無比,直接遮住了大腿,如果坐着把腿蜷縮起來,還能全部塞進衣襬裡去。

她整理妥當便開口說“好了”,司瑜言這才移開了竹竿。他雖然赤-裸着上身,但已經穿上了褲子,脈脈學醫早看慣了男人的上半身,便不避嫌的跟他坐在了一起。

脈脈問:“我們談什麼?”

柔軟的綺羅在火光下根本就是半透明的,少女曼妙的胴-體若隱若現。脈脈尚未發覺異樣,司瑜言卻匆匆一瞥之後已經不敢把目光再放在她身上了。他微微側臉好讓她看清楚口型,眼神卻投向另一方。

“……沒什麼,就是隨便聊聊。”

“哦。”

倆人又陷入了靜默。司瑜言自覺眼睛就像不聽使喚似的,總是要往脈脈身上跑,他覺得再不說話自己難保要做出什麼瘋狂的事來,於是強迫自己轉過頭去,說話時只看她的臉。

“對於我剛纔說的話,你是什麼意思?”

脈脈愣了愣:“什麼……什麼意思?”

“就是……我說喜歡你的那些話。”司瑜言自覺一輩子也沒做過這種“可笑幼稚掉價”的事,咬咬牙問,“你喜歡我嗎?”

脈脈抿着嘴沒有回答。

司瑜言輕哼:“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你是喜歡我的,不然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我不知道。”

司瑜言吃驚:“不知道?什麼叫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一個人你自己難道不清楚嗎?!”

“就是……不知道啊。”脈脈很苦惱,她從來就很誠實,所以也毫不避忌地把心裡話告訴他,“我以前喜歡、辛復哥哥。”

“哼,早看出來了。”司瑜言極度不滿,黑着一張臉,“你每次見他笑成那樣,瞎子都能看出來你喜歡他,不過你也說是以前了,那現在呢?”

脈脈悵然:“現在,我不知道。辛復哥哥,和師姐成親,我有點難過,但也高興,而且我現在、覺得,哭過以後,好像沒有、那麼難受了。”

司瑜言臉色稍微緩和一點:“那是因爲現在有個比辛復好一千倍一萬倍的男人喜歡你,就是我。”

脈脈嫌棄地把他打量一番:“你纔沒有、比辛復哥哥好。”

“哼,光是論長相我就勝他千萬倍了,那張鬼臉看了都做噩夢。”

“辛復哥哥的臉,會好的。到時候、比你好看。”

“……除了容貌,我家世也比他好,武功也比他高,而且我不三心二意,誰像他得隴望蜀,又想娶施靈藥又想跟你好,哼!花心!”

“他……他只喜歡師姐,把我、當作妹妹……”

“少來了,別幫他說好話,總之他沒一點值得你喜歡。只有我這麼好的男人才值得你喜歡。”

“……”

“我喜歡你,所以你也必須喜歡我。”

篝火還沒燃盡,折騰了一天的脈脈就已經睡着了。她靠在司瑜言肩頭上,闔眸睡得很沉。司瑜言烘乾了外衣,替她披上,然後又往火里加了幾根柴禾。

一柄長劍破空而響,穿過層層夜色直奔司瑜言面門。他耳風一動趕緊撲過去護住脈脈倒下,利刃擦着他的背脊飛過,險些留下一道血口。

鐺——

劍身釘入了一旁的樹幹當中,脈脈感覺到身體的不適剛要醒來,司瑜言趕緊朝她後頸用力一點,她又昏睡了過去。

吃一塹長一智,上次被她刺穴昏厥,終於也輪到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司瑜言朝着長劍所來的方向看去,看見自墨色裡走出一名男人,長身修立丰神軒昂。

辛復。

辛復繃着肩彷彿很憤怒,他看了眼衣衫不整的脈脈,壓抑着聲音和怒火:“你對脈脈做了什麼!”

司瑜言站直身,輕笑一道:“關你什麼事。”

辛復拔劍直指:“你若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我便一劍刺穿你的喉嚨!”

“你儘管試試。看我們倆之間,到底是誰殺死誰。”司瑜言揚指一彈,面不改色地撥開劍身,隨後眉梢眼角都浮現出揶揄的笑意,“辛兄的樣子,差點讓我誤以爲剛纔我抱着的是靈藥姑娘。”

辛復的半張好臉愈發陰沉,他握緊了劍柄:“最後警告你一次,離脈脈遠一點。”

“哈哈,憑什麼?你是以什麼身份對我說這番話?你是她的什麼人?”司瑜言哈哈大笑,彷彿在看一出笑話。

辛複果然難堪了:“我……自然把她當妹妹,所以不希望她受到傷害。”

“好像傷了她的人不是我吧?”

篝火映入眼簾,司瑜言的眼睛格外明亮,他像看穿了一切的智者,玩味地說道:“什麼哥哥妹妹,閣下恐怕弄錯了,令妹不是好端端在家裡麼。”

辛復聞言身子微微一動,儘管面上看不出異樣,但眼裡已經閃過一絲慌亂。

“連真實身份都不敢告訴她的人,又憑什麼來質疑我對她的情意是真是假。起碼我有一點是比你強的,至少我敢說我是司瑜言,如假包換。”司瑜言忽然上前一步逼近辛復,氣勢迫人,“那你又叫什麼呢?辛復?江夏?又或許二者都不是?”

不等辛復作答,司瑜言已經饒有興味地說起來:“你想問我怎麼看穿你的嗎?其實很簡單,告訴你也無妨,因爲——我認識真正的江夏。”

辛復終於開口了:“所以,當日你是故意試探我?”

“對,我專門設了個套給你鑽,我最喜歡看騙子自以爲騙到人的樣子,更喜歡欣賞他們被揭穿後懊惱悔恨的表情。”

辛複道:“可惜,未讓你如願。即便我不是江夏,但我依然得到了施靈藥,這便夠了。”

“聽閣下的言下之意,似乎忘了我們當日商議的結盟大計。”

辛復勾脣:“不敢忘。倘若司公子保證不與我爲敵,長水以南的十三郡就還是司家的。”

“說得好聽,閣下的家族向來以詭詐著稱,我等還是小心爲妙。”

“哦?看來司公子對在下的出身已有定論?”

司瑜言仰頭吹了聲口哨,樹梢上一隻雀鳥撲棱棱扇了扇翅膀。

“試問當今世上擅使長劍,懂得馴飛鳥傳訊,又有膽色自毀容貌、孤身潛入藥王谷的青年俊傑,能有幾位?而且此人來頭不小,要冒充江夏,首先要除掉江氏一族,能夠做到這件事而且神不知鬼不覺的人,我相信除了我司家,就只有向氏、宮氏和尹氏。”

“尹氏這一輩沒有年齡相符之人,而宮家滿門巾幗,唯一的嫡子我碰巧有過一面之緣,所以也不是他,剩下的,就只有向氏。聽聞向氏第三子智勇雙全,頗得家主器重,可惜的是半年前染病搬去了別院休養,已經很久沒有在家族裡露面了……最後就是你的名字,辛復辛復,無論你怎麼改頭換面,你還是捨不得改變你的根基。”

“我猜對了嗎?向、付、心。”

腹黑的不僅是小孔雀,還有辛復哥哥,這丫的身份就是重重掩埋呀~

這一章肥得那麼油膩,卻還是那麼抽,感覺不會再愛了~~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