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宋張氏格外興奮,特意地跑到離文記綢緞莊不遠的悅來客棧吃早點,只因昨晚上竟有人找到她,給她一錠銀子,讓她一早來悅來客棧大罵文英一頓,動靜鬧得越大越好,最好讓整個客棧的人都聽了去。
打從上次在文記綢緞莊被人扇了幾巴掌,她和文英的樑子就結下了。此後隔三差五,她逢人就將文英罵上一頓,再說些瞎話詆譭她。
如今竟有人出錢讓自己罵人,這可真是讓她高興壞了。
歇了一晚,慕容恪本打算一早出發回薊城,剛從樓上客房下來就聽見正廳有個婦人扯着嗓子罵罵咧咧。
昨日慕容恪打賞豐厚,今日店小二見了他。格外熱情。
“客官,昨晚睡得可好?可要用些早飯再趕路?”
眼見那婦人說出來的話難聽得很,慕容恪直皺眉。
“不了!我們急着趕路!”
達步於忙說道:“四爺,趕路也不急在這一時,咱們吃些東西再走吧!”
慕容恪只看了正罵得起勁的婦人一眼。擡腳就要出去。
店小二暗歎一口氣,這都不知道是今日被宋張氏嚇跑的第幾個客人了。她要再接着罵下去,今日這聲音沒法做了。
眼看慕容恪要走,店小二忙攔住他,“客官。您稍等,小的去將宋夫人勸走就是!”
堂中的宋張氏還不停歇,已經接連趕跑了好幾個客人,店小二一時心急,走近了好言勸道:“宋夫人。店裡如今客人多,您早點也用完了,將桌子騰出來給其他客人坐可好!”
宋張氏環顧了大堂一眼,冷哼一聲,“我來吃飯可是出了銀子的。你憑什麼趕我走?莫非你這客棧打開門還不做我的聲音不成?”
店小兒也知這宋張氏難纏,鼎鼎有名的大潑婦一個,要與她講道理是不可能了,只得換個說法,想着趕緊將她勸走。
“宋夫人,您要罵人出去罵就是。您在這店裡罵,文老闆她也聽不見。您費了唾沫還得多點一壺茶,折了本錢也不值是不是?”
宋張氏當然恨不得出去罵,讓文英聽見纔好。無奈出了銀子的那人非讓自己來悅來客棧罵,她有什麼辦法?
“幹你的活去!我愛在哪兒罵你管得着嗎?”
店小二一臉無奈,本以爲那僕從口中的“四爺”定是要走了,沒想到他竟直接坐了下來。小二一時高興,滿臉堆着笑,“客官您要吃什麼?”
慕容恪只問道:“你剛纔說那婦人在罵誰?”
店小二直搖頭,低聲說道:“她那是在罵文記綢緞莊的文老闆,兩人一個多月前曾結下了樑子。”
慕容恪頓時滿臉寒意,剛纔從那婦人嘴裡蹦出來的“娼婦”“賤人”“野種”竟都是在罵宇文櫻?
原先達步於說宇文櫻在吳郡被人非議,昨日他得知宇文櫻非沒打算改嫁,還只當達步於先前說的那些都是謊話,不曾想……
慕容恪忍不住怒意。示意達步於過去讓宋張氏閉嘴。
達步於走近宋張氏,用力將她的桌子一拍,“你這婦人好生潑辣,正是用早飯的時候,你說些難聽話,也不怕讓人聽了吃不下!”
達步於雖生得魁梧,宋張氏自恃客棧人多,他一個男人定不敢向婦人下手,心中自是不將他的話放在眼裡。她冷哼一聲,譏笑道:“上次有個男人替文英抱不平。你今日又說聽不下去,想不到文英長得不起眼,倒是挺招你們這些男人喜歡。”
聽她說話陰陽怪氣,達步於忍不住想出手打她一頓,偏偏大庭廣衆之下,他也幹不出打女人的事,只得大聲喝道:“閉上你的臭嘴!”
宋張氏看他有所忌憚,更加無所顧忌。加之出錢的那個男人讓她動靜鬧得越大越好,她便豁出去了撒潑。
“上次那個姓高的替她出手,如今兩個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你要是今日也打了我,說不準明日她也要衝你拋媚眼了!”
達步於氣得直接將宋張氏整個人拎了起來,走到門口直接將她扔在了街道上。
“再讓我看見你這潑婦在此罵人,我便不會像今日這麼客氣!”
達步於氣呼呼在門口守着,宋張氏一想今日這動靜已是不小,雖四周不少人指指點點,想起昨晚那錠銀子,心裡美滋滋的走了。
客棧內,慕容恪臉色難看至極。他扔了一角碎銀子給那店小二,“還要昨晚的房間,我們臨時有事,多住幾晚再走!”
店小二美滋滋地應了。
達步於只狀似無心感慨道:“想不到你們吳郡的婦人竟如此彪悍,罵起人來讓我這漢子也無計可施。”
店小二長嘆一口氣,“客官您有所不知,我們這整個吳縣估計也就宋夫人這麼一個悍婦,整日看誰都不順眼,常年與人吵架,街坊四鄰都怕了她。也就上次在文記綢緞莊,她才碰了個大釘子,讓一位姓高的壯士狠狠扇了她幾巴掌。”
“姓高的壯士?就是她剛纔說的那個?”
店小二點頭,直說道:“您別聽她胡說!文夫人也就是看高齊獨自一人帶着孩子,可憐得很,這才收了他在自己店裡做夥計,做些搬般擡擡的重活。要我說,高齊這人雖樣貌可怖。人倒也不壞。一個鰥夫一個寡婦,真要能湊成一家也是好事!”
店小二話剛落音,就感覺從昨日起一直面目和善的四爺狠狠剜了自己一眼,他仔細一看,那狠厲的眼神卻又不見。
他只當自己看錯了。再看四爺的僕從對此事像是很感興趣,忙接着說。
“文夫人有個女兒叫文靜,以往常和別家孩子打架。自從高齊在吳縣住下,文靜和他的兒子高飛倒是相處得不錯。兩個孩子整日一處玩,就跟親姐妹似的!”
慕容恪放下手裡的茶杯。徑直上樓。
達步於不動聲色擺了擺手,“別說了!端些吃的給我,我上樓給四爺。”
店小二忙退下,達步於長舒一口氣。
這下,將軍總不會又說要走了吧?
慕容恪進房打開窗戶,望着樓下斜對面的綢緞莊
板搭門被人從裡面卸下,露出宇文陵的臉。
路上一個男人推了板車過來,板車上坐着個孩子。
慕容恪定睛一看,這孩子正是自己昨日見到的那個。他仔細回憶一番,好像確實曾聽到安安叫他高飛。推板車的漢子想必就是小二口中的高齊。只可惜他半邊臉有頭髮遮擋,看不清長相。
他回過神,再擡眼,就見宇文陵走出鋪子,宇文櫻跟着他身後出來,囑咐了宇文陵和高齊幾句,再笑着將那孩子從板車上抱了下來。
樓下街道,宇文櫻最後囑咐道:“高大哥,陵兒,你們路上當心一些!”
宇文陵笑道:“放心吧,姐姐,我們下午就回來了。”
高齊輕笑一聲,同宇文櫻一起離開。
眼見他二人走遠了,宇文櫻才牽着高飛進屋。
慕容恪只站在樓上也看得出來,那孩子和宇文櫻關係確實很好。也很依賴她。他腦中回想着店小二的話,心裡五味雜陳。
“四爺,用早飯了!”
達步於敲了門進來,眼見慕容恪靠窗站着,心裡又一陣嘆氣。
將軍這是又在看樓下的綢緞莊了?
心裡有話憋着不說,花功夫挑個離夫人近的房間有什麼用?
達步於正腹誹之際,慕容恪緩緩開口。
“查查今日罵人的那個婦人,看她有什麼軟肋,找人給她製造些?煩,省得她閒得無聊亂說話……若是能想辦法直接讓她搬走,那就最好不過!你再去查查那個高齊是什麼來歷。”
達步於恭敬地應了,行禮退下。
慕容恪望着樓下,一個上午過去,再也沒見到宇文櫻。
半天功夫之後,達步於纔回來。
“四爺,查清楚了!她夫君宋老闆先前以她口多言爲由,險些將她休了。只因他們是先貧賤後富貴,宋老闆不能休妻,只得又納了一房小妾。聽聞,宋老闆對那小妾極盡寵愛。對宋張氏卻很是嫌棄。是以,那婦人雖潑辣,在自己夫君面前卻一句多話也不敢說。二人如今在隔壁街經營一間成衣鋪,正想將鋪子賣出去。”
慕容恪聽了達步於帶回來的消息,有些不滿。
“就打聽這些消息,竟需要花半天時間?”
達步於這幾日習慣了撒謊,只臉不紅心不跳解釋道:“宋張氏人緣奇差,得罪的人多,屬下每次一提起她,街坊們都不願與屬下說話。是以,打聽消息才費勁了些。”
慕容恪見識過宋張氏的潑辣,達步於的話聽起來也在理,這纔不予追究,只吩咐道:“高齊和陵兒回來了。你抽空去打聽打聽高齊的底細!”
達步於面上恭敬,心裡叫苦不迭。
這半天可真是累死他了,爲了讓宋張氏搬走,他特意找了些人扮惡霸,去成衣鋪離好好嚇唬了他們一通,他們才立馬決定賣鋪子。
幹好這些事,只花了半天功夫,他已是盡了最大努力。將軍若再不將夫人接回去,當真對不住他這個做屬下的一份拳拳忠義。
達步於剛擡腿要走,慕容恪突然轉身。
“你剛纔說什麼?宋老闆要賣鋪子?”
達步於點頭,“賣鋪子的告示都貼在門口了!”
“派人去將那鋪子買下!要派人保護夫人,也不能一直住在客棧,時間長了,總會讓人起疑。如此,他們有個正當的營生,也不錯!”
“是!屬下這就去辦!”
達步於低頭,一陣竊喜。